出乎龙珠儿意料的是,后来,凤三没有找她算账,也没有找黄锈算账。相反,她从前院帮忙跑堂的一下子升为凤三的贴身小跟班,因为雅灰要走了。
对于他忽然要走的事情,整个小金楼似乎除了龙珠儿惊讶以外,别人并不关心。她去跟青砂讲这个大八卦,青砂只是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她要去补觉了。她去跟黄锈说,黄锈也没当回事,继续练他的嗓子。
“雅灰要走,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龙珠儿忍不住问黄锈。
黄锈抽空看了她一眼说:“该走的总是会走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走了。”说罢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龙珠儿觉得他这话说得太薄情了。她孤身一人,又常年居无定所,对离别一直看得很淡,却不想如今雅灰要走,她竟然有些不舍得,好像小金楼从此就缺了点什么似的。
半夜,龙珠儿想着雅灰要走的事,睡不着觉,爬起来在小金楼后院遛了一圈。
她先是去了凤三的住处,发现他已经睡下,只好绕到别处。路过雅灰住的院子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她忍不住躲到了他窗户底下。
她偷偷地朝你看,发现雅灰正坐在窗边的桌子上,面前放着一幅画。这幅画上有淡淡的横平竖直的痕迹,不正是被她折成豆腐块的南风的画吗?
怎么到他这里了?
龙珠儿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要升为凤三的贴身小跟班,龙珠儿晚上便不再去给青砂帮忙,而是先跟着凤三熟悉起来事务来。
“看你这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了?”午后,凤三正悠然地晒着太阳。他的脸迎着阳光,一点瑕疵都没有,仿佛一块美玉。他眯着眼睛,阳光打在他睫毛上,在下眼皮上落下扇形的阴影。
龙珠儿是个藏不住话的,凤三这么一问,她就说了。“凤三爷,我昨晚瞎溜达的时候看见你那幅南风的画在雅灰手里。”
“然后呢?”
在凤三的引导下,她继续道:“我想着,凤三爷不是这么大方的人,所以有些不明白。”说完,她看向凤三,发现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正看着她。
他重复着她的话,像是在咀嚼她话中的意味,问道:“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龙珠儿立即摇头。
凤三又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龙珠儿老实地答道:“在他窗户底下看到的。”
凤三坐直身子靠近她,危险地笑了起来:“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去翻别人的墙了?我还以为你改掉翻墙的毛病了。”龙珠儿已经许久不去翻他的墙了,原来不是她改掉这个毛病了,而是改掉翻他的墙的毛病了。
见凤三因为自己翻别人墙而生气,低落了许多天的龙珠儿终于高兴了起来,立即讨好地说道:“不是不是,那晚我也翻了你的墙,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凤三冷哼了一声,又躺了会去,说道:“一百两。”
“……”龙珠儿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
凤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还欠我一幅南风的画。”
龙珠儿更想打自己的嘴巴了。她点头道:“知道知道,这事我不会忘的。可是凤三爷为什么会把画送给雅灰?他为什么要走?”
凤三仰躺着望着天,闭着眼睛。
就在龙珠儿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说道:“因为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了,他要潜心准备。前程功名都是他自己选的,我拦不着。”语气里似带着些许感慨。
雅灰居然要去参加科举做官?龙珠儿惊讶得嘴巴都忘了合上了。
她没想到整日跟在凤三身边,像管家一样的雅灰竟然一直在等待科举。既然是读书人,又为什么会在戏园子里?
龙珠儿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凤三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满脸感伤,十分不舍的样子,心中有些烦闷。他恶意地提醒道:“人家以后八成是要做官的,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讨好他吧。”
龙珠儿不解地看着他。
只听他说出了一个更让她震惊的消息:“他本姓南,父亲是南风,就是画被你叠成豆腐块的那个。”
龙珠儿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她终于知道有段日子雅灰为什么总是冷脸对她了!
“可是,他既然是南风的后人,怎么会在这里?”她不解地问。
凤三懒洋洋地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回忆以前事情,说道:“南风得罪先皇被下令处死,虽然妇女和孩子免罪,但是孤儿寡母生活十分困难。”
几日后,雅灰要走的原因终于在小金楼里传开。他是南风的儿子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没想到南风的儿子竟然会在小金楼这样的戏园子里。
众人虽然对雅灰要走的消息不怎么关心,但是雅灰走的那日,许多人还是出现了。
凤三站在最前面。他对雅灰道:“京城路远,到那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就按我跟你说的找人。”
雅灰看着凤三,平静的脸上渐渐有了情绪。身为南风的后人,即使一贫如洗,也是有风骨的,或许当初他并不愿意来小金楼,但是如今真要走了,心中也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高兴。
少年时经历了世态炎凉,他早已学会了情绪不外露。他朝凤三深深一拜道:“多谢公子。”仿佛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拜里表达了。
随后他一一跟众人道别。
龙珠儿早已跟他道了许多次歉,此时心里也是真心期望他这一去会有好前程的。耳边忽然传来黄锈的声音:“平日里他总跟凤三打我们小报告,现在要走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道完别后,雅灰转身踏出了小金楼的大门,只留下背影,孜然一身。
此时,云带的琴声忽然响起,顿添感伤。
龙珠儿一个没忍住,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