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三个人,是的,这边也只剩下这三个人。
一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是李教授。
另外两个人撕打在一起,竟然是潘晓和黑子!黑子被他骑在身下,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再次渗出殷红的鲜血,已经体力不支,连招架的力气都快耗尽了,潘晓疯狂的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潘晓!你干什么!?”我大喊,赶紧冲上去。“滚!”潘晓忽然歇斯底里的朝我大吼,同时在摄影马甲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一下顶住了黑子的喉咙,抓着黑子的头发,绕到他的头后面,面朝着我们,脸上竟然是我从没见过,充满戾气的狰狞!
“潘晓!你疯了吗?!这是干什么?”我对他怒吼着。
“干什么?当然是杀他!”潘晓咬牙切齿的对我说,嘴角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牙齿,如同一个吸血鬼,黑子已经奄奄一息,说不出话,眼睛几乎是闭合的状态,我看清了顶在黑子喉咙上的东西,那是一块三角形锋利的玻璃碎片,应该是来自CX760摄像机的镜头,尖端已经划破了黑子的皮肤。
“你为什么要杀他?!给我个理由!”我不敢再前进半步,怒视着这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又十分陌生的人。
“理由?哈哈哈……”潘晓忽然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吓得白薇薇紧紧拉住了我衣袖。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方周,别挡着我的路,不然咱们就不是兄弟了!”
“兄弟!?你他妈还好意思说兄弟!黑子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杀他,还有朱医生!是不是也是你杀的!?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怒视着潘晓充满杀气的眼睛,忽然感觉李胖子视频中的血红巨眼,就是面前这双。
“没错!是我。”没想到潘晓回答的如此干脆,丝毫不在掩饰,我的头嗡的一声,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看到朱医生的衣服,潘晓会反应那么强烈,为什么他一个人找到我们的时候,感觉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虚弱,颤抖,不是因为体力耗尽,是来自杀了人以后那胆怯的灵魂。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游戏,我们都是棋子,微不足道的棋子!前面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只有一件事骗了你,我们并没有跑掉,那个人很轻松就把我俩放倒了,我和朱队医只能活一个!留下那个只要按他说的去做,就能活着出去!这不能怪我,活该那个医生倒霉!”
“你他妈还有没有人性!?对方一个人,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杀了那个人?!”我逼视着潘晓,愤怒的说。
“杀了他?你傻了吧?他有枪,方周!别他妈在我面前装英雄,我就不信面对着枪口,你的选择和我有什么区别!再说,是那个医生先动手的,我才杀了他!”
“于是你们就像两条狗!在枪口下你死我活的表演给那个人看?!”
“是!我就是一条狗!一条疯狗!他说这里的秘密绝对不能带出去,那件衣服出现在这里就是警告我,该动手了!”
“潘晓!你别做梦了!这里有什么秘密?一群蜘蛛,几只恶狗,一个地下湖和一片死树!这他妈是什么秘密?就算这些对那个人很重要,你以为杀了所有人,你能活着出去?他会放过你!?”
“他答应我的!答应我的!我只要按他说的做,一定能活着出去!”潘晓瞪着我大吼。
“不可能!潘晓,你醒醒吧,放开黑子,他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于心何忍?大家还是好兄弟,一起去把那个人抓住,咱们就都能出去了。”
潘晓的眼神有些涣散了,我了解他,他本性并不坏,除了花心一点,他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高兴会笑,痛苦会哭,会因为一个女孩对他微笑而心花怒放,会因为彩票中了十块钱而沾沾自喜,会因为工作不顺心而拉着我喝个酩酊大醉,环境再残酷,杀人,都是他无法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
“方周说的没错!放开黑子,其他事可以既往不咎!”身后忽然传来彭湃的声音,手电光晃动着,彭湃,吴童和杨家宝回来了。
“你们后退!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刚刚有些放松的潘晓再次紧张起来,那块攥在手里的玻璃碎片已经被黑子的血染红。
他们不敢再靠近,可是我注意到彭湃的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手枪,那柄黑色的匕首也被吴童捏在手中,背在身后,随时都会飞射出去!
“潘晓!你冷静点!别一时冲动犯了大错啊!”我急切的大声喊道,不管怎么说,潘晓初衷是陪着我一起来到这里的,我不愿看到他和黑子任何一个出事。
“方周,我已经犯错了,回不了头了!”潘晓绝望的看着我说,我的心都揪在一起,几乎喘不过气来。
“潘晓!我答应你,你只要放开黑子,朱队医的事,可以既往不咎,方周说的对,不要一错再错!”
“放屁!少拿这一套来哄我,既往不咎!哈哈,你以为你是谁?能赦免死罪?”潘晓对彭湃咆哮着,吴童还是一声不吭,双眼的寒光直逼着潘晓。
彭湃从腰间抽出手枪,指着潘晓。“潘晓!要珍惜机会!你没有胜算的!”
潘晓一愣,立刻脸上又出现那歇斯底里的狰狞神色,抓着黑也子的头发,提起他的上半身,自己躲在他后面。
“对啊,我忘了,你也有枪,我就不信你有把握一枪打中我!”潘晓说着手中的玻璃又紧了紧,那里就是黑子的动脉,更多的血流到他的手上。
“如果不想他死,把枪丢过来!快点!”
“把枪给我。”一直没出声的杨家宝走过来,低声对彭湃说,的确,彭湃只是一个警察,除非特殊情况,平时很少摸枪,而这个特种兵不同,几乎是枪不离手,而且这又是他们的标准配置92型。
彭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枪交给了杨家宝,后者直接端起来就指向彭湃。
“潘晓,特战连比武,我年年拿射击冠军,你不要用那块玻璃挑战我的准星,也不要拿你没受过训练的反应速度挑战子弹的速度!别说现在距离不到五米,就算十米外,我想打你眼睛,绝对不伤眉毛!”
“好啊!你来试试!”潘晓已经疯狂,嘴角挂着狞笑,“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就在你们中间,还有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可是你自己心里清楚!事以至此,还不站出来?别等老子自己活着出去了你后悔!”
气氛已经紧张的让人窒息!我看看身旁的这些人,个个如同雕塑一般的静立,只有剧烈起伏的胸口,伴随粗重的喘息声,在静谧的山洞里回响。李教授显然也受到了潘晓的攻击,脸上都是血,哆哆嗦嗦的跑到众人身边。我知道,潘晓的话在每个人心里都会掀起惊涛骇浪!难道真如潘晓所说,剩下的这几个人里还有那个诡异人影的同伙?还是他在有意混淆视听,让我们彼此怀疑,好让自己有喘息的机会。
就在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黑子一直低垂的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心中瞬间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眨眼间,黑子的手猛的挥起,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耳后,潘晓的脸上!
“啊!”潘晓一声惨叫,看来即便是这样的黑子,那拳头的力量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潘晓身子一歪,整个头部就从黑子后面露了出来。
枪响了!震得我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条件反射的用手去捂住耳朵。完了!肯定完了!我睁开被枪声吓得紧闭的双眼,潘晓已经斜躺在黑子身后,左眼上方的额头,一个圆圆的窟窿,汩汩的涌出暗红的鲜血,而他的右手手腕,被黑色的锋利匕首完全刺穿,那块玻璃碎片还插在黑子的脖子上,他的反应的确没有杨家宝的子弹快,中弹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把玻璃插进去更深。
“潘晓!”我感觉天旋地转,瘫坐在地上。
彭湃,杨家宝和吴童已经冲上去,彭湃查看潘晓的尸体,杨家宝和吴童把斜倚在潘晓身上的黑子扶起来,他已经奄奄一息,刚才那一拳几乎耗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全部力量,他的双眼离永远的闭上还差一条窄窄的缝隙,这已经是这个黑铁塔般的男人,生命之火燃烧灰烬中唯一还在发亮的东西了,黑暗的地下世界,只有冰冷的手电光在晃动,我知道这个世界给他留下的最后画面,是何等的残酷,凄凉!
“黑子!黑子!”我如梦方醒一般,连滚带爬的凑到他的身边,抓起他已经软弱无力的大手。
黑子灰白的嘴唇努力的想露出他那个招牌的笑,脸抽搐几下,终究也只是牵动了嘴角。
“吴童……别哭,我没见过你流泪……你那么坚强……别在最后时刻……破坏……你的形象……”黑子断断续续的说,我这才注意到,握着黑子另一只手的吴童,眼角滑落一颗晶莹冰冷的泪珠。
“下辈子……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黑子即将闭合的双眼,最后的生命光芒在一点点的消散,我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多么希望吴童的脸永远的印在他的眸子上。
吴童的表情依旧凝固,那一滴泪挂在她尖尖的下颌上,没有滴落,让我想起了总是孤单挂在天空上的启明星,此刻她却再也无法把黑子的生命照亮。
“好在……这里离地狱并不远……我很快就能……能到了……”这是这个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双眼缓缓的合上了,像他人生舞台上的幕布,我不知道他的一生都经历过什么,曾经的辉煌,没落,快乐,痛苦,所有的一切,在此刻画上了句号,别人如何评价他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在认识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黑子,是我佩服尊重的真正男人。
吴童下颌的那颗亮晶晶的星星,无声的坠落,在黑子满是血污的胸口,变成一片镌刻在记忆中的痕迹。
潘晓没有墓碑,甚至没有人愿意帮忙掩埋他,我只好一个人用湖边的碎石盖住他的身体。在所有人心中,他都是个懦弱的叛徒,我却难以释怀,往昔太多的回忆在我脑海中放电影般闪过一幕一幕,他说得对,换作是我,生死关头的选择也未必不是一样,我们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即使残酷的现实环境能改变一个人,那也会是缓慢的过程,那一刻他应该是经历了痛苦的挣扎,被人人心中都潜伏的魔鬼占据了上风而已,我始终还是坚信,人性本善,刚出生的婴儿就是一张白纸,人们大多会选择,干净,纯洁,清爽来形容,我怎么也不能从这些词汇中看出恶的含义来。
我无力的坐在乱石堆砌的坟墓旁,掏出了那一根烟,没有犹豫,就点燃了,干巴巴辛辣的烟雾刺激着我的肺叶,却无法掩盖心中刀绞般的痛楚,还没到最后的时刻,我的心已经死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失去了莹欣,潘晓,还有黑子!我所拥有的本来就这么多了,现在都被这个我心中诅咒了千万次的深渊吞噬!真想把自己剩下的生命变成一颗炸弹,用手中的最后一根香烟点燃,炸开所有心头的压抑,愤懑,痛苦!炸掉这个深渊!
我把剩下的半截烟头朝上插在石头的缝隙间,就像在莹欣身边时那样,起身慢慢走到黑子的墓前。
杨家宝用工兵铲挖出了一个坑,吴童没有再哭,平静的用衣袖把黑子的脸擦干净,看着他躺在那里,看着杨家宝铲起的沙土一点点遮住了他的脸,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是在回忆黑子的音容笑貌,还是在默念着始终没有答应他做他女友的原因?我不知道。
当杨家宝把一块粗糙的石板当作墓碑,立在坟丘上的时候,四周的黑暗更浓了,没人说话,静静的矗立,杨家宝和彭湃缓慢的抬起右手,敬礼。
湖水微弱的涌动着,无声的拍打着岸边的碎石,一股夹杂着水汽的微风从湖面远处的黑暗吹来,人不动,那些树也不动,任凭这哀伤如情绪的气流在身边绕动,呜咽,如同肃杀的一副光与影,黑与白的照片。
不知道矗立了多久,杨家宝拉拉我的胳膊,示意让吴童一个人呆一会,彭湃,周新民,李教授和白薇薇都已经走开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回到山洞,彭湃正在和大家商议着什么,我找了一个角落,把刘铁男那大一号的夹克裹紧,让自己蜷缩起来。
“在决定下一步计划前,还有个事必须得解决了。”周新民说。“你们也听到了,潘晓说剩下这七个人里,还有一个敌人!刚才没站出来,不代表他就改邪归正了,可能是时机还没到,现在咱们唯一的一把手枪,该由谁保管?”
“如果那是离间计呢?”彭湃说道。“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我就一条命,赌不起!”周新民又拉长了声音说。
“那你想怎么办?”杨家宝盯着他问。
“很简单,找一个靠谱的人保管。”杨家宝哼了一声,“反正靠谱的不会是你。”
“行,我不想给自己辩解,大家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民主呗。”
说实话,潘晓和黑子死了,这个当初十二人的考察队只剩下七个,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我自己!也许就像潘晓说的,这一切都是一个真真切切只关乎生与死的游戏,我们都在幕后制造这所有谜团的恶魔眼皮子底下,可怜的表演。
“没问题,咱们就举手表决,既然已经出现信任危机,逃避不是办法,我们都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彭湃看看面无表情,走回来的吴童说。
吴童没说话,也和我一样,找一个黑暗的角落,静静的坐下来,似乎这所有事她并不关心。
其他人没有反驳,彭湃点点头,“好,既然没人反对,那就从我开始,同意由我来保管手枪的……”
“等等!”我忽然开口说道,语气几乎和吴童一样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