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奇意外地接到了娄卫东的电话。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尤奇不知道娄秘书长动错了哪根筋,把他想起来了。但是没说上三句话,娄秘书长就给了他好好的一顿批评:“尤奇你是吃错了药吧?想风流就风流一下算了,怎么把谭琴给休了呢?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谭琴这么优秀的女人你哪里找去?!”
尤奇默默地听着,不想作任何的解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娄卫东这些话纯属多余,多少有点补课的味道。接下来娄卫东邀请他出席一个小范围的宴会,说老同学很久不见了,喝两盅,顺便替他陪陪客。
尤奇说:“免了吧,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喝酒。”
娄卫东就说:“你就那么高贵,连我都请不动了?”
这话就有点重了,尤奇只好应承下来。
傍晚六点半,尤奇来到莲城大酒店绿柳厅。进去一看,酒宴已经开始,美酒佳肴,觥筹晃错,叙谈甚欢。一眼望去,除了娄卫东外,桌上还有两个面熟之人,一是常在屏幕上露脸的饶副市长,另一个是金鑫。尤奇心里格登了一下,还以为走错了地方,金鑫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时娄卫东发现了他,招呼他入座,并说:“啊呀你怎么姗姗来迟?也难怪,灵魂工程师是有资格来迟的。”
尤奇和饶副市长只隔着一个位子,便伸出手去与饶副市长握了握,问了声好。尤奇觉得自己不卑不亢,表现还不错。娄卫东向他逐一介绍桌上的客人,轮到金鑫时,金鑫饶有意味地向尤奇笑着。
“这位是莲池集团老总、市政协常委金鑫,金常委。”
金鑫欠欠身,笑道:“老朋友,老朋友,我们打过交道。”
尤奇也说:“是的,我们早就认识了。”
娄卫东接着向客人介绍尤奇:“这位是我们莲城有名的尤作家,我的同学,浮山县谭副县长的老公。”
尤奇脸一热,马上更正道:“是前夫,前夫。”
金鑫惊讶不已:“尤奇,你怎么跟谭琴……离了?”
娄卫东开起了玩笑:“别人一倒霉是炒股炒成了股东,嫖娼嫖成了老公,他呢,是外遇遇成了单身!”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尤奇心中不快,也只能听之任之。
饶副市长笑道:“单身也是一种时尚嘛,单身自由洒脱,生活也更浪漫一些。来,小姐,给我们的作家斟上。”
尤奇忙说:“饶市长我不会喝酒,前不久在县里喝了两小盅,呕得一塌糊涂,让我喝饮料吧!”
娄卫东说:“尤奇说的是实话,如果饶市长批准,我们就网开一面吧。作家嘛,讲究主体意识,要保持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的。”
小姐就给尤奇倒了一杯椰汁,尤奇便以椰汁代酒,先向饶副市长敬了一下。喝了口椰汁,尤奇这才有空闲向桌上扫瞄一遍。居然有不少的海鲜,三文鱼、鲍鱼、鲈鱼、龙虾,档次比他在南珠和珠海吃过的酒席都高,便暗自喟叹,时代发展真快呵!
酒过三巡,娄卫东笑眯眯地:“饶市长,是不是要来点黄的荤的开开胃、佐佐餐呀?”
饶副市长说:“今天都交给你安排了,我们都听你秘书长的。”
娄卫东就拿指头朝金鑫点了点:“金常委,你先来一段吧,把大家逗开心了,就不用你买单,我来买算了。”
“那我还是买单算了,我肚里这点东西你还不知道?可不敢班门弄斧!”金鑫谦虚地摆手。
但桌上的人都不允,都催着金鑫说。金鑫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那我就抛块砖头引你们的玉吧。说两个黄字迷给你们猜。第一个是,嗯,飞机上做爱──打一个成语”。
马上有人说:“不新鲜,一日千里嘛!”
金鑫又说了一个:“妓女游行──打一历史名词。”
又有人接道:“抗日嘛!”
娄卫东直摇头:“不行不行,太老套,早就落后于形势了,看来这单还得由金常委买。”
饶副市长忽然发话了:“这些流行的小段子呵,都有点小机智,不过大多品位不高,没什么文化底蕴,我看还是让尤作家来个档次高一点的吧!”
尤奇急忙解释道:“饶市长,我不擅长这个,听是听过许多,可我对这方面不敏感,记不住,一个都想不起来。”
金鑫说:“尤奇呵,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呢!”
尤奇不悦地乜他一眼。
娄卫东说:“尤奇呵,就不要作深沉状了,饶市长可是管文化这条线的哟!市长交给的任务,你敢不完成?”
尤奇觑觑饶副市长,只见他正冲自已微笑,眼神含意丰富。尤奇十分作难,只好皱起眉头搜索枯肠。倏地他想起了安德向汽车修理店老板显摆级别的事,只好拿出搪塞了。他清清喉咙说:“那我就说一段吧,我表达能力不强,不一定让大家笑……”
尤奇就简洁地将这件事说了,只是隐去了安德的名字。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这让尤奇放了心。但他马上发现这笑质量不高,有一点不以为然。
娄卫东连连摇头:“不新,抄袭、抄袭!”
尤奇说:“怎么是抄袭?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还从来没向人发表过呢!”
饶副市长嗬嗬笑:“还没发表过?全莲城都晓得这个级别问题呢!”
尤奇大惑不解:“不可能吧?”
娄卫东笑道:“怎不可能?只有你有眼睛耳朵?你们方志办的司机早向社会各界发布新闻了!主人公是安德对不?嘿嘿,安德安德,‘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倒好,安德笑话一小篇,解决级别尽开颜!昨天我还在酒桌上揭安德局长的底,他还嚷嚷,说我侵犯了他的著作权呢!”
原来如此!尤奇端起饮料碰了一下饶副市长的酒杯:“饶市长,我这可是原版段子,算完成任务了吧?”
“行呵尤作家,这段子不错,常说常新,”饶副市长趁机诙谐了一回,“有什么办法呢,你是这个级别呀!”
众人大笑,纷纷拿级别问题作文章。娄卫东又鼓捣大家向饶副市长敬酒,说没办法,这也是个级别问题。席间的气氛非常之热烈。接下来就不需要点名了,各种荤段子争相出笼,笑得人仰马翻,连在一旁的小姐都捂着嘴跑出去了。尤奇也不例外,眼泪都笑了出来,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几句民谣:讲真话领导不高兴,讲假话群众不高兴,讲痞话大家都高兴。真是精辟呵,跟真理一样!民间蕴含着多少智慧,群众才是真正的智者,而我们自己才往往是幼稚可笑的啊!
笑也笑过了,吃也吃饱了,大家都还兴致勃勃,尤奇却恍惚了起来,并感到十分困倦。见宴席还没有散的意思,就站起来说:“各位领导慢点用,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娄卫东红着眼说:“尤奇不能走!你的歌唱得很好,金常委还要请大家喊一嗓子的。”
尤奇实在不想呆下去了,便撒了个谎:“对不起,晚上还急着改个稿子,明天刊物要发稿。没办法,我是这个级别。”
这么一说,娄卫东就不勉强他了。
尤奇一一告辞,走出门外。金鑫忽然叫着他的名字追了过来,亲昵地揽住他的腰,尤奇顿时浑身不自在。金鑫把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巴凑在他耳边,说:“尤奇啊,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尤奇不胜厌烦:“快说。”
金鑫说:“现在我什么都有了,还缺点名气,想借你的笔,给我写篇文章。报酬嘛,你开个价。”
“对不起,我不缺钱花,我也不写这种文章。”尤奇说。
“为什么?”金鑫问。
“我怕写坏了手。”尤奇将金鑫的手臂从腰上解下来,大步走向前去。
走了很远很远,尤奇还感觉到一只巨大的鼻涕虫粘乎乎的缠在他的后腰上,恶心死了。
星期天上午,尤奇在图书馆阅览室坐了两个小时。他不时从一本刊物里抬起头来,朝摆文学期刊的架子前望一眼。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与叶曼相遇。那情景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不断地出现在他眼里。后来他的眼睛酸涩,视线都无力举起来了,就还了刊物,从存车处取出单车,骑着上了街。
夏天又来了,法国梧桐展开了巴掌大的绿叶,红继木吐出了束束紫红色的花丝,风像温水一般洗浴人的身体。季节的变换对人意味着什么呢?是更新还是老去,是沉沦还是升华,都很难说。街头的年轻女性都换上了漂亮的裙装,向路人炫耀她们婀娜娇好的身姿。尤奇想,要是心情能像衣服一样随意更换就好了,就能像电视娱乐节目里喊的口号,成为“快乐大本营,天天好心情”了。
尤奇不暇思索地骑向金霞小区。他没有奢望能找到叶曼,只是下意识使然。反正他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到哪里还不一样?他已经来过不止一次了,差不多成了一种习惯。摆棋摊的老头早熟悉了他的面孔,只是不给他好脸色,因为他占了位子只看不下不说,连看都不专心,东张西望的。
尤奇很快就到了那个叉路口,将单车靠在一棵树干上,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回老头不客气了,碰碰他说:“对不起,到别处坐去,莫影响我做生意。”
尤奇歉意地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来说:“我只坐一小会。”
老头收了钱,才绽出一脸笑说:“没关系,随便坐、随便坐。”
尤奇没心思看棋,背对棋摊,觑着小区的入口以及农贸市场的大门。
快中午了,来往行人并不多。在初夏的阳光下,那些移动的人影显得很虚幻。
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几点光斑在尤奇身上晃动,蝉儿的鸣叫令人昏昏欲睡。蓦地,尤奇感到自己的目光抽动了一下:农贸市场里,隐约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尤奇赶紧揉了一把眼睛。
他认出来了,那人就是叶曼。
他的太阳穴在跳动,胸口阵阵地紧缩。他想站起来,身体太沉重了,竟然提不动。
尤奇张大嘴巴,木呆呆地,看着叶曼的形体慢慢地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