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曼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说:“是这样,五一节快到了,要出一期墙报,我们书记要我写一篇稿子,给我一天假呢。”
尤奇就镇定下来了,继而诧异地说:“现在你们宾馆还搞这样的事?”
叶曼说:“你不晓得,我们书记业务上插不上手,对经理有意见,又耐不住寂寞,就想法子出什么墙报啦,搞什么演讲啦,真烦人!我要是不写,他要扣我的奖金呢!”
尤奇说:“是这样呵,那我对你们书记深表同情,应当支持他的工作。是不是要我帮你写一篇?”
叶曼脸就微微红了,从抽屉里拿出一页纸:“我写了几句,你帮我改一下吧……可不许笑话我呀!”
“哪会呀,我笑话自已也不能笑话你嘛。”尤奇接过纸片,一看,是一首诗,标题是《五一抒情》。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美丽的五一,
我用青春赌明天,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勤劳动就会有好收成,
我的未来不是梦。
爱党爱国爱人民,
明明白白我的心。
尤奇看完就嘿嘿地笑了,不知是碰巧还是叶曼有这份机灵,诗中的流行歌歌词运用得挺有趣的。叶曼见他笑,脸更红了,拿两只小拳头捶他的背:“你讲话不算数,不许你笑!不许你笑!”
尤奇忙说:“我是笑你写得好呢!根本不要我来改。”
叶曼睁大眼睛:“真的?”
尤奇说:“骗你不是人!”
“那太好了!”
叶曼高兴得双手一拍,往桌上的收录机里塞进一盒磁带,一按键,一支舞曲就满屋子荡漾起来。叶曼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忙,教我跳交谊舞!”
尤奇兴奋地一点头:“从命!”
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腰,慢慢地跳了起来。他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少女的芬芳,不由一阵微微的晕眩,悄悄地烧红了脸。叶曼驯服地贴着他,两人的脸颊几乎摩挲在一起,她的鼻息吹在他的颈子里。她的柔软的腰肢在他掌下波动不已。被他握着的那只小手汗津津的,热乎乎的,有力地捏了他几下,某种信息便电流般通到他心灵深处。毫无疑问,冥冥之中向往着的事就这么悄然发生了。他咽下一口痰,借以稳定一下情绪,颤声告诉她,这是一支四步舞曲,就是舞厅里情侣们常跳的那种,这种舞不需要跳很多的花步,主要是两人协调,跳出情调与韵味来。叶曼心有灵犀地一点头,说晓得,然后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他的右肩上……
尤奇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不由一颤,竟不由自主地将叶曼推开半步,失声说:“不行……”
叶曼仰起红扑扑的脸:“你怎么了?”
他避开她水汪汪的眼眸:“我、我怕……”
叶曼小嘴一噘,奇怪地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从她直率的语调里尤奇感到了自已的滑稽可笑。他脑门一热,就再也自持不住,心里说一声,谭琴这事怨不得我了,就轻轻将叶曼搂进了怀里……两人如站在一条船上,晕晕乎乎地摇晃着,摇晃着……他忍不住就把嘴唇印在她滚烫的颊上……叶曼搂紧了他,随即仰起脸,红润的嘴唇如花蕾般绽开,发出无声的召唤。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已饥渴已久的嘴唇压了上去。短促的互相探索之后,两张嘴就如两个吸盘一样吸附在一起了。他们急切地吻着,吮着。尤奇至少有三年以上没有品尝过这种实质性的亲吻了。妻子的吻往往是应付一下,蜻蜓点水式,只有象征意义。既便如此还常常嫌他忘了刷牙,口臭,让他不能尽兴。干渴的他得到了少女的滋润,他的眼眶里不知不觉盈了感激的泪水,动作变得温柔而又无忌起来。他疾迷地久吻不止,同时轻轻抚摸她的腰,她的脖子,她的头发。她的乳房亲密地压在他的胸上,丰满而富于弹性。尤奇克制着自已的欲望,手始终没有往那里去。他想,这是一个好女孩,是一个极珍贵的宝物,他要对她好,要珍重她爱惜她,决不能放任自已的欲望而亵渎了她,伤害了她。她给他的已经够多的了,他不能操之过急,有非分之想和更多的企求。
尤奇无比珍爱地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在她耳边说:“我好喜欢你叶曼……好感谢好感谢你……”
他不知不觉中使用了琼瑶式的语言,那确是一种爱的语言,尽管有点显得傻乎乎。
后来楼道里响起喧哗的人声,他们才松开对方,手忙脚乱地整理各自的衣服。叶曼说同屋的伙伴要回来了,他只好匆忙告别。出门时叶曼捂住嘴羞涩地一笑,迅速地拿毛巾在他脸上擦了几下。毛巾上立刻显出一些红色,那是她的唇膏呢。
尤奇恋恋不舍地离开叶曼,来到街头时,发现街景具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意味。从嘈杂的人车喧嚷声中,他嗅到了夏天野外才有的清新气息。是的,即使不写作,即使夫妻不和谐,即使日子平庸无聊,也还是能活出点味来的。关键是要有所寄托,有所依靠,就像一片叶子,要长在一棵树上,又如一只风筝,要系在一根线上。
尤奇心宁气爽地回到家中。谭琴还没有回来,谭琴一向是很少在家的。谭琴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她是不是也到哪儿去找心理平衡去了?如此一想,尤奇心里又惶然起来。
八点差五分,尤奇跨进局机关大门。六年的机关生涯里他已养成了遵时守纪的良好习惯。觑见陈志远局长宽厚的背影在前面威严地晃动了一下,他立时收住脚,装着看路边的宣传栏,待局长进了办公楼,才扭身前行。陈志远局长是很注意下属的表情的。尤奇知道,一旦面对局长,他脸上会不由自主地堆起一些僵硬的笑,这使得他厌恶自己。他不知道这些笑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为保持一种健康的心态,他尽量避免与局长以上一级的人打照面。
刚进楼道,办公室的小袁冲他神秘地眨眨了眼,小声说:“尤作家,晓得不?”
尤奇不解:“晓得什么?”
小袁瞟瞟四周说:“听说局里最近要提拔一批人呢。”
尤奇说:“这种事跟我无关。”
小袁说:“你呀也太不思进取了!你是本科毕业生,文章又写得好,条件很充足嘛!再说你们科里又有一个副科长的职位空缺着,机会难得哟!”
尤奇说:“你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不晓得提谁不提谁是由谁决定的吗?”
小袁说:“我知道你一向清高,不屑一顾,不肯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其实呢,没必要,大家都这么过来的,无非是多说几句好话,送点儿礼而已,又不要你多损失什么。而且,如果提拔了,不就堤外损失堤内补了么?”
尤奇冲小袁笑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先拿起扫把,将办公室扫一遍,然后打来一桶水,认真地抹桌子。先抹科长的,再抹自己的。这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习惯成自然,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
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清心寡欲,对权力一点兴趣也没有。在机关里,对个人价值的衡量,就是看你的职务高低。而谭琴对他的不满和不屑,也多半来源于此。他若有个一官半职,至少对夫妻关系的改善大有裨益。有鉴于此,他也应该作出一点努力。可要他摇尾乞怜,委屈自己的自尊心,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