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它说话的内容,我明明确确地听见了,随着那声音逐渐传入耳鼓,我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在不断地被抽空,那种感觉是真真切切的,我似乎意识到,我马上就会被这股神奇的力量吸尽,什么都不剩。
我听见的内容是:
“用你的命,抵我的刀。”
我的意识似乎陷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我眼里能看见的只有风,一股接着一股的风在眼前刮过,风中一个又一个匈奴人打扮的兵将如幽灵一般随风飘过。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清晰,眉毛、眼睛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我甚至还看见了顺子和老沈,包括顺子和老沈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我,但是同样包括顺子和老沈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表情,任何一种表情都没有。那就是一张张面孔,像是被冻僵的面孔。
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要杀我的恶意,但我的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危险,似乎不只是他们,就连这风、风中的一切,甚至尘埃都要杀我,都想让我死在这里。
突然间,我听见一个声音,是顺子,是顺子的声音:“小印哥,救我……救我……”我奇怪地看向随风浮到眼前的顺子,他没有张口,依然是那张僵掉的面孔,但声音却一次紧接着一次在耳边响了起来,“小印哥,救我……救我……还刀救我……”
我想拔腿走过去拉住顺子,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顺子在前面飘着。随后我又听见老沈的声音:“救我,救我……”
他们俩的声音夹杂在一块儿,像是发丝一般缠在我耳朵里,我整个脑子里尽是他们俩的回声。很快,他们俩就被湮没在了成群的匈奴兵之中。
我感觉到了阳光,阳光从头顶直射了下来,穿透了这密密实实的风,渐渐地,这风就在这阳光的照射下变得稀薄,更稀薄。而那些在风中飘荡的匈奴兵们也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随后能看见的,只是大片大片的阳光,从树叶上筛下来的细碎阳光。
但顺子的声音依然没有消失:“小印哥,救我……救我……还刀救我……”
“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
当这句话传进耳鼓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忽然颤动了一下。
清醒过来的一刹那,我意识到了,此时并不是在满是怪鱼的河水之下了,而是平平地躺在结结实实的地面上。最重要的是,我将后背用力向地面贴去,并没有感觉到有突出的硬物,也就是说,短刀不见了,我的胳膊似乎还没习惯回到地面的状态,而是习惯性地延续了方才在河里拼命游动的样子,用力拍了几下,却拍在了硬生生的地面上。
那一刻,我真切感觉到,地面给人所带来的踏实感。
“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
这声音再一次传进耳鼓。
应该是我的手拍到地面的声音被他们听见了。很快,“花瓶”的声音传了过来:“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她哭着扑在了我胸口,而她的手里正紧紧握着我的短刀和冒顿侍者给我的假手机、假罗盘。
我被她扶着吃力地坐了起来,摇晃了几下脑子,似乎一切还好。
刚一感觉到自己脑子里仍有意识,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号便涌了上来。大脑一片混沌,问号充斥着每个角落。
方才那人头鱼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回到岸上的?
“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
“小印子醒了更好,咱得好好说说。”
我本以为方才那两声“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和那人头鱼一样不属于这地面世界的,可在耳边响起的这句话,和方才那句明明是出于一个人之口。我循声转过头去的同时,“花瓶”在一旁愤怒道:“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小人!”我定睛一看,说那话的竟然是包爷!已经走失了一整天的包爷竟然就在我眼前。他生龙活虎,面带微笑,就在我面前!
我没理会太多,转头四处看了看,没看见郑纲和欧阳,便简单地问道:“他们俩呢?”
“花瓶”似乎有些害怕包爷,身子挨得我很紧,说道:“郑纲和欧阳去对面了,现在就我们四个人。”
我抬眼看了一下“花瓶”,又看了一眼包爷:“四个?还有谁?”
“花瓶”向一侧示意了一下:“喏,是去厕所的人,回来了。”我转头看去,一个女孩边整理着衣服,边往这边走来。女孩看见我醒来,脸上的表情由一副无所事事到欢喜兴奋:“小印子,你醒啦!”这种变化看上去异常明显。应该是见我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她补充道,“去方便了一下。”
“萍姐?”虽然经过这女孩之前的溜走,我已经不相信她是所谓的“另一个萍姐”,但这么猛一下再次见到她,我还是直接这么唤了出来。似乎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有脸上、胳膊上明显挂着的几道伤痕。我扶着地面站起身来,刚刚恢复过来的脑子被这两位给搞晕了。我甚至有点搞不清脑子里这一段又一段迥异又清晰的经历,究竟哪一段是真的,哪一段又是假的。
我们从古旧部落分头去找那条大河,包爷却一直没有回来。这段很清晰。
我们在河边做好木筏,郑纲回古部落去探看是否有包爷信息的空当,这个所谓的“另一个萍姐”借去厕所的机会打翻木筏进而逃掉。这段很清晰。
“花瓶”为了阻止郑纲爬树,不小心害欧阳落水,我冲下去救他,遇见了人头鱼身的怪生物,之后在河里听见顺子叮嘱我还刀救他命。这段很清晰。
眼前,失踪的包爷、失踪的“萍姐”,竟然全部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并且是同时出现在眼前。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包爷一再说的“我们这就去还刀,我扛着小印走。不用等郑纲,不用等,不用等……”,这句话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的脑子尽量快速地转动着,我把他们三个叫到一起,围坐了下来。我逐一地把问题抛出来,让他们认真地给我作解答。在这过程中,“花瓶”一直把短刀和那个假手机、假罗盘紧紧护在身前,并且时刻警觉地看着包爷,像是生怕被包爷抢走似的。
经过他们一番又一番的解释,我算是大致搞清楚了状况。虽然我也无从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来自于他们的猜测,甚至是胡编乱造。但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
欧阳水性一般,又赶上腿部有伤,落水后肯定凶多吉少,想到这些,我这个水性同样不好的人却立马跳到了水里。可哪知道这条大河深不见底,并且因为地势本就起伏较大而导致河床沟壑丛生,暗流湍急。
我跳下水的同时,刚刚好不容易摆脱“花瓶”而猴子般噌噌噌爬上树干的郑纲见状不妙,双腿一用力便飞扎进了大河,也就是我刚跳进去后看见的从身边蹿来的那道黑影。
从那河道情况看,这条河定是有相当长的一段历史,在这荒野偏僻之地,河水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不知名的水生物再正常不过了。我最初看见的那些小鱼都应该是真的,但后来的“人头鱼”完全是不存在的。我所经历的一切,“花瓶”基本上都能知道个大概。因为我被弄回河岸之后,一直在磨叨我见过的那些情节,甚至极有可能看见那些情节时,我已经被救回河岸上了。郑纲救我回岸上后,也向“花瓶”解释了我的大致情况。欧阳也被救上了岸。郑纲在河水里就已经见我状况不妥,于是特意抓了一条小鱼回来寻找根源。
郑纲说,他恰好曾在一个研究异类生物的朋友那里看过这类小鱼的资料。这类鱼多年寄居在某一特定水域,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会挪窝,即使是发大水、下暴雨、干旱都不会动,生命力也异常旺盛,比打不死的小强还要强悍。它们都是以个体为单位的,同一个家庭的成员都分别行动。这种鱼的口中能分泌出一种毒素,平时它们用这种毒素捕食小虾等,但是,一旦有其他生物入侵,它们就会骤然几十几百条聚集在一起,甚至更多,一并向入侵者发起攻击。这种攻击的作用就是,能够让入侵者产生幻觉,它们趁着入侵者产生幻觉的时候将入侵者作为美食分食掉。我当时觉得身前身后轻微的一下下疼痛,应该就是被这种小东西攻击的原因。
这种小生物非常厉害,它们能大致分辨清进入它们领域的生物的来意,究竟是不慎掉落,还是路过,或者是入侵。应该是欧阳的行为被理解成不慎落水,而我可能是主动性比较强,便被定义为了入侵。郑纲救过欧阳之后,再来救我时也被那小鱼咬了。只是他没有出现幻觉,便自认抵抗能力很强,扛住了。
等大家讲完之后,“花瓶”私下和我讲,虽然郑纲讲这些细节,一直在说是从那朋友口中得知,但欧阳看似无意的一句“你小子记忆力这么牛呀”,让“花瓶”觉得,这郑纲肯定是有意了解了这些,并且就在我们出发之前,她甚至有些怀疑郑纲此行另有目的。
我本以为脑后那次闷痛也是因为这类鱼的攻击,或者是本没有那次闷痛,只是出现了幻觉。但“花瓶”傻乐后才说出了真相,原来是郑纲那小子在我脑后来了一拳,直接把我给打晕了。郑纲向“花瓶”解释说,他身上还拉着欧阳,如果救我时再遭到我的反抗,或者我出现了幻觉,三人可能会一起葬身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