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姐身穿紫色碎花睡衣,头部正冲着门口,仰面躺在地板上,拖鞋一只挂在脚上,另一只歪躺在脚边,而她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支逾一人高的古代长枪。艳红的鲜血在睡衣上绽放得像个硕大的花蕾。不仅如此,血液正从她的身体下面缓缓淌出来……
女孩像是看出了我怪异的神态,但她似乎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坦然得让你以为她的面部肌肉是机械的一样,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看出了我内心所想,并且对此早就有了准备或者是早就经过了无数次的预演。她没有再重复她自己的名字,而是说了一句让我再一次误以为听错的话,她说:“小印,你不要怕。”
在她说这句“小印,你不要怕”之前,他们几个人都凑过来紧张地关心我的状况,“花瓶”还连着问了几句“怎么了?你怎么了?”,我听到这个陌生女孩说出这句话,却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般停止了呼吸。我愣住了,完完全全地呆愣住了,我被她惊得让自己误以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突然间静止住了,只有我剧烈跳动的心脏。
面对如此情形,我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让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常下来。
一个身穿少数民族服饰的柔弱纤瘦的女孩,在这么一个节骨眼的时候出现在面前,声称自己叫“林萍”,和刚刚无故死去的萍姐一模一样的名字。本来临睡醒时,恍惚间看见身穿匈奴战甲的老沈和顺子时,我在脑子里还戏剧性极强地偷偷假设过,有没有可能是老沈、顺子、萍姐他们三个都没有死,他们在我面前的死相都是被刻意安排出来的假象,这整个行动就是一个恶作剧,或者像某些烂俗电影那样,整个行动背后是某个收费视频的网站在操纵。虽然想想都觉得可笑,但我在无法给定自己明确答案时的的确确这么想过。此时,出现在面前自称林萍的竟然是一个学生模样的,一个二十岁上下,比萍姐的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女孩!
最可怕的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竟然是“小印,你不要怕”。虽然声音孱弱得让人不禁心生怜惜,但那明显是一种年长者对年少者的语气,不仅如此,匿藏在这孱弱背后的音色语调竟然和萍姐如出一辙。不,不是如出一辙,是一模一样,完全一样。
我突然无比惊恐,这一路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带给我的惊恐感觉,都没有此刻这么强烈。
是的,就是源于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勾起唇角的熟悉动作,以及那句听似极随意的简短的话。
“小印,你不要怕。”
她是萍姐,她就是萍姐。
我的思维像是掉进了她那句话里,而脑子里的影像正绕着萍姐平时的各种样子。我甚至有点不受自己控制,嘴里念叨着:“萍姐、萍姐、萍姐,就是萍姐……”
我租萍姐的房子,欧阳来过几次,每次和萍姐照面都是随我一起“萍姐萍姐”地叫着,林萍的大名我也只是在租房协议上看过。欧阳应该是听我念叨着“萍姐”两个字才搞清楚我这反常的状况,他在我耳边连说了几句“冷静冷静”,之后,他便不断调整着脑袋的方向打量着对面这个叫林萍的女孩。
我知道我此刻不是在做梦,我虽然已经接近崩溃,但潜意识告诉自己要清醒要清醒,在这不知真假的世界遇着这么个不知真假的人,我要是继续稀里糊涂地不辨眼前真假,肯定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郑纲和“花瓶”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的原委经过,这时他们也都摆出了极高的警惕。郑纲用硬生生的目光看着那个女孩,“花瓶”马上过来跪下身子,我把头埋在她软绵绵的胸脯间,她用手在我的头上不断往下顺抹着,嘴里说着:“别怕别怕……没事没事的,没事的……”即使一再克制我也无法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脑子虽然清醒却一直都乱糟糟,理不清状况。我被“花瓶”抱在胸口,任凭那富有节奏的心跳声在耳边怦怦响着,没多久,我竟然出乎意料地稍稍平静了下来。
就那样平静了一会儿,我的意识终于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我能清晰地听见欧阳还在拿着他所知道的萍姐的事盘问着,郑纲则一直站在离他们一米外的地方,抱着肩膀,拧着眉毛眯眼看着听着。“花瓶”的手还在我脑后缓慢轻柔地顺抹着,嘴里还是说着:“别怕别怕……没事没事,没事的……”极像在哄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不远处三个人的所有举动话语像是根本和她无关。我只能说,我突然感觉好安静,安静得整个世界都不会再起波澜。
“真能这么神奇?!”
我完全恢复过来,并从“花瓶”的怀抱离开时,正听见欧阳不知是惊叹还是恐惧地说出了这句话。说话的同时,欧阳一只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像是语言已经无法描绘此刻难以抑制的心情,他的神情激烈而夸张。
自称“林萍”的女孩还坐在那里。刚刚搞清楚状况的欧阳转头问我们:“这下算是真明白了吧?”我和“花瓶”自然实话实说,不知道他们叽里咕噜都聊了什么,我特意看了一眼郑纲,郑纲还是一言不发,俯看着女孩,像是正在窥视对方隐藏的惊慌或是谎言,似乎随时等待着找出叙述的漏洞,进而揪出事情的真相。
说实话,来之前的那股子对未知事物的莫名兴奋早已经磨灭得所剩无几,此刻我最希望遇见的所有事都是符合现代科学标准的,也许那并不是真相,但至少它能让我踏实。可是一切就是这么残酷,郑纲窥视了半天也没放出半句话来。我用询问的目光起身看向他,他也只是默默地轻摇了摇头,之后继续近乎傻愣愣地朝着那女孩看着,恨不得把目光直接看进人家的肉里。女孩被他看着,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自在,反倒明显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或者遮掩。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神态,都和萍姐极其相似。
欧阳冲那个女孩招呼了一声后,把我们叫到一起,正要给我们讲方才了解到的情况,却被那个叫“林萍”的女孩打断,她冲着欧阳感激地笑了一笑,道:“还是我自己跟大伙儿讲吧。”随后她像是抱歉似的冲我说道,“小印,那天分东西时,老沈有点过分,把那个玉刀佩揣起来不说,还把那个正中位置镶了颗蓝色石头的刀鞘给了我,就给你留了俩不值钱的小破东西,姐知道你是看姐的面子……”
我自然不会忘掉那天的情节。
说着,那女孩像是自我嘲讽一般笑了笑,说:“不过都无所谓了,都怪姐出的这么个馊主意,拿半份板鸭就把你收买了,不然你也摊不上这档子破事。”听她这么絮絮叨叨的,倒是谁都没有打断,只是我听到这儿,突然脑子灵光一闪,迅速插嘴试探着问道:“拿板鸭那天之后,你脸上是不是长了痘痘……”我忽然扯到这儿,是因为当天我听到萍姐说那“寻宝宝物”的价值时,我没忍住喷了她一脸的啤酒。第二天她还边笑话我财迷边说脸上啤酒不弄掉,带着我口水,弄不好得长痘痘,还打趣地说她还指着那张老脸给小崽子(她儿子)找个后爹呢。
我话音刚落,对面的女孩就立即说道:“你说喷我脸上那啤酒吧……”这话一落地,我算是彻底无语了。如果这女孩不是萍姐,那么从和这把冒顿佩刀有交集之前,恐怕我就被这幕后的神秘的庞大组织(如果存在的话)盯上了。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女孩就是萍姐,至少她目前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
我们谁都没再打扰她的叙述,听她按照自己的逻辑向我们娓娓道来。
“也许我讲了你们都不会或者不敢相信,但我能理解,因为不要说是你们外人,就连我自己当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现在是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一个人了,我在现实世界中对应的人就是林萍,就是小印称为萍姐的那个女人。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和你们之前所来自的那个世界,就像是镜子里镜子外的关系,只是这镜子有点怪,他们不会同时出现,而是相互衔接起来的。人的肉身死了,但人的灵魂不灭。那个林萍在那个世界被活活地钉死在地板上的那一刻,我这个林萍就在这个世界里出现了。”
欧阳第一个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急忙问道:“那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现实世界里的我们……”也不知是他没敢再想下去,或者不敢继续说出来,还是那女孩早就准备好了随时接他的话,总之她接得天衣无缝:“是的,已经死了。”
这几个字听起来,我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自己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吧,所以对于“死”这个字没有切身的感觉。“花瓶”倒是在一旁自己掐了自己一把像是要验证什么,还“哎哟”痛叫了一声。我留意了一下郑纲,他依然还保持着方才一本正经的神色。欧阳则眼神飘忽着看看我,又看看郑纲,什么都没有再说,也没有太过明显的表现。女孩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正处于的这个世界,是大单于冒顿的领地。”她稍微顿了一下,像是让我们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她继续讲下面的内容,她自言自语般低声说着,“这是匈奴王用神奇的匈奴密术建立起来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且同样是永恒的,只是存在方式在不断发生着变化。也许你们会认为我说得太玄了,但这就是事实,等你们真正见识到感受到了,你们就会完全相信我说的话。”我像是在听免费的玄幻故事一般老老实实地听着,但她就是有那股子能耐,总能在你稍稍松懈下来的时候,又爆出撒手锏来紧紧抓住你的神经不放,她说:“最初我也是不信的。”随后稍稍停顿了有半秒钟,她把目光转向我,继续说道,“可是你们知道我看见谁了?我竟然看见了那天和我们一起寻宝的老沈,还有那个挺瘦的小伙子,叫、叫顺子?”听她说到这里,我和“花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对方。没错,我们也曾见过,但我和“花瓶”都没有作声,等她继续讲下去。
“现在顺子和老沈都成了匈奴兵。如果从现实世界角度来看,那些匈奴兵并不是实质意义上的人,而更像是一种意念,匈奴王的密术就是这股意念。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就是真实的,所谓的现实世界就是虚幻的,一切都是相对而生的。但你们,都还回得去,因为你们是被选中的匈奴王佩刀的护卫,你们的目的是为这而来,当你们完成了使命,就可以回到那个现实世界。从此,这里就跟你们再也没有瓜葛。”
我似乎已经被她带到了设定的情境里,情不自禁地说:“那萍姐你呢?你还能走吗?”是的,我这不经意间对她的称呼,是萍姐。
她像是被我触到了不愉悦的事,神色稍微添上了些许黯然:“我在匈奴王的营地里无意得知了那个凶残的诅咒,我就知道,小印的命数里安排了他会来还那把短刀,这是我们的命数。如果我能随你们一起去还刀赎罪,诅咒就会随之而消失。实质上,我和顺子、老沈都是因为这个短刀、诅咒而死于现实世界,现在我逃出来随你们还刀赎罪,大匈奴王应该会放过我们。”
“花瓶”打断说:“你是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