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宇笑了:“算了,干脆丢了吧。我家里还有一些现成的,是我姐姐办婚礼的时候剩下的,明天带来给你就好了。”
家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起一句:“谢谢你。”说完又后悔,自己也显得太不客气了。
翔宇却不在意,道了声再见便走了。走几步却又转头回来,笑道:“想不到我们居然住在同一站的附近,要不是我的车子今天送去修了,可能一直不会碰见,真是有缘。”说着挥挥手,上了滚梯出站去了。
家珍一个人笑了,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似乎确是有些不真实的。“有缘?”家珍叹口气,竖起衣领,走向和翔宇相反方向的滚梯。
第二天,翔宇真的给家珍带来了拉花,当着全公司的面交给家珍,并帮着她一起挂好,家珍觉得所有女孩子的眼睛都如探照灯一般地望着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丽影来向她打探消息,用肩膀撞撞她说:“你们认识啊?”
家珍笑了,想了想说:“我们住得很近。”
看着丽影瞪大了的眼睛,家珍心里第一次有种满满的感觉。
……
家珍走出地铁站,夜幕已经降临,这是一个热闹的地段,而每天这个时间总是这里最拥挤的时段,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已经摆起了自发的集市,一个个小摊子挨得密密的,各种食物的气味也弥漫开来。
家珍慢慢地走着,眼睛不住地东看西看,女孩子总会被一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儿吸引,家珍在一个卖围巾的小摊子前停住脚步,想为自己的羽绒大衣挑一条围巾搭配。全黑的羽绒大衣太沉闷了,她很快看中一条艳粉色的厚围巾,丽影好像也有这么一条,配着她的短款羽绒夹克很是亮眼。家珍要了来围上,摊主便在一边赞不绝口,家珍拿着他递过来的镜子照了照,却还是摘了下来,那颜色太娇艳,几乎模糊家珍的脸。摊主见她不满意,又递上一条正红的,是那种很厚重而耀眼的红,家珍犹豫了一下,狠狠心接过来围上,她第一次尝试红色,从心里便觉得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颜色。
但是镜子里的影子连家珍自己都惊艳了。极正的红色让她洁白的皮肤更加晶莹,同时也没有了那种略显苍白的感觉而变得红润起来,连平凡的眉眼都瞬间沾满了喜气儿,变得活泼起来。自己竟变得楚楚动人的,连在一旁挑选围巾的其他女孩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纷纷要求摊主也找正红的给自己试戴。
“小姐,就是这条吧,您戴了最漂亮。要包上吗,或者您就戴了走呢?”摊主找了塑料袋准备替她包起来,这样好的效果,哪个女孩还会拒绝呢。
家珍却还是摘了下来,好看是好看的,但是自己从没尝试过这样艳丽的颜色,心里感觉怪怪的,把围巾递回摊主手里,又翻了一条灰黑相间的选了。付钱的时候,摊主还惋惜地说:“不要红的吗?你戴红的好看。”
家珍摇了摇头,围上灰色的围巾,灰色带来的平淡让她很有安全感,家珍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往右一转,再过两个街口就到家了,要快一点,不要让家里人等自己吃晚饭。
仅仅是和刚才的那条街不过相距几十米,这条街则要安静许多,道路两边的树不高,但是修剪得很有风致,挂了小小的玻璃灯泡,一闪一闪的,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显得很有感觉。家珍一时竟看得着迷了,那一闪一闪的光芒,仿佛照到她的心里去一样。
那是一个秋天,家珍公司组织去郊外玩,公司年轻人多,大家兴致都很高,吵吵嚷嚷地商量着去烧烤,于是有人负责带烧烤架和椅子,有人负责带阳伞和铺在地上的毯子,女孩子们为了显示自己的手艺,也纷纷嚷着要负责准备食物。家珍在一边插不上话,她的生活圈子很小,几乎没有去郊外烧烤过,于是只能傻傻地站在一边,凑不上热闹。但是光看着就已经很开心了,翔宇被围在中间,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和他说话,翔宇也会一起去,光是想想便让人高兴,家珍也高兴,虽然只是默默的。
游玩那天,天气很好,公司准备了一辆巴士给员工乘坐,但是许多有车的人依然选择了自己开车,天空晴朗、空气清新,没什么比自驾游更快乐的事情了。
翔宇的车上早就挤满了女孩子,丽影成功地坐在了翔宇的身边,为了怕位置被抢走,连公司发的零食包都不去领,却喊家珍帮她领过来,家珍送了零食包过来,特意也给翔宇拿了,却被丽影一把抢了去,献到翔宇面前:“翔宇,公司发的零食,我叫人也帮忙把你那份领了。”家珍站在窗外有些气闷,翔宇接过丽影递过来的东西,却隔着窗子对家珍笑了:“家珍,谢谢你,我们先走啦。”家珍点点头,看着翔宇的车子走远了,才急忙跑回巴士上。
郊外很美,烧烤场周围有连绵的山,山上的枫红浓浓淡淡,像画儿一样。挨着一条涓涓的小溪,家珍和同事们摆好了烧烤架,一时间很热闹,桌边围坐着满满的人,大家说说笑笑,烤架上的香气四溢,真让人快乐。吃饱喝足之后,要转战数公里之外的度假村休息,大伙一窝蜂地上了车,留下个乱哄哄的烂摊子,烧烤点的负责人要求留人下来清扫干净才可以,老板便问谁自告奋勇留下来打扫,没人答话,老板只能亲自指派了三个,其他两人都找到理由推辞,只有家珍一个人站出来:“准备东西的时候我没帮上忙,现在就由我留下来打扫一下好了。”只有一个女孩子,老板也觉得过意不去,特别批准了家珍一会儿可以叫出租车回度假村,公司报销。
大家闹哄哄地走了,家珍一个人留下来捡拾满地的垃圾,其实也没有太多工作,家珍的公司人并不很多,把这一区域的易拉罐和废纸等杂物都扔进塑胶袋里,便整理完了。工作人员告诉家珍,烧烤点旁边有计程车站,只需要等待一会儿,便会有载客的出租车过来。
家珍谢过了工作人员,独自一人站在计程车站等待。车站有木质的桌椅,家珍从随身带的水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大麦茶,在山水中独个坐着喝,竟然也觉得自得其乐。林中忽然转出一位老妇人,普普通通的农家人打扮,面相却出奇的慈祥善良,一头银发绾得分毫不乱,老妇人笔直朝着家珍走过去,递上一枚山核桃磨成的小鸡心,家珍有些懵懂地接过来看,鸡心的形状只是依着山核桃天然的样子略略磨整了一点点,却是从两边贯穿开洞,穿了粗粗的红绳,两边都有穗子,打了卍字结,看不出是一个手串还是一个挂件。家珍仔细端详了片刻,却觉得倒像是古代婚礼时新郎新娘一起拉着的红绸花球,这件小玩物稚拙简朴,却硬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动人。于是家珍握在手里,向老妇人打听价钱,老妇人却笑着摆手,转头便走,家珍有些发愣,待到还要追问的时候,老妇人已经健步如飞地又走回了树林。
冯奶奶心里急匆匆地往家赶,生怕误了给老伴儿和孙女儿做饭,闲来无事,他们这些靠着山的农户都喜欢自己做些小玩意儿去卖给烧烤公园那些什么都新鲜的城里游客,就像漫山遍野的山核桃,随便磨一磨粘一粘,再穿上个穗子就能卖十块八块,冯奶奶手艺好,她做的玩意儿总是特别受欢迎,今儿下午不一会儿,一篮子挂件儿就卖光了,最后一个叫个挺白净的闺女买了去,她才走了几步又哭丧着脸转了回来:“奶奶,这个核桃后面磨掉了一块儿,您还有没有,帮我换一个吧。”冯奶奶却是卖光了,只好想给她退钱,那闺女却有点不乐意:“奶奶,我特喜欢您做这个小桃心儿,您家里要是还有,就帮我回去换一个不行么?我们还要在这玩一会儿,不着急,我等您回来。”冯奶奶记得家里确实还剩几个,所以也就答应了,从家走到这来不过抽两口烟的工夫,冯奶奶觉得不算个事儿。
谁知回到家里,却偏是找不到存货了,冯奶奶实心眼儿,赶紧现寻小矬子找大针儿,磨核桃打穗子,手指翻花儿一般重新做了一个,然后锁好门赶着下山找那个闺女儿。
山下的人不一会儿竟然走得差不多了,那闺女是不是等不及先走了?她一定要骂自己是个老骗子,冯奶奶有些慌神儿,一贯的老实谨慎让她焦急万分。忽见前面烧烤公园的大门口坐着一个人,白白净净的模样梳着马尾辫儿,不就是刚才那个闺女儿吗?于是赶忙走过去,急急忙忙把核桃儿往她手里一塞,然后转身便走,这一下子耽搁的时间可不短了,等下老伴儿回来,饭备不齐两人又要怄气了。那闺女儿还在身后说着什么,冯奶奶耳朵不好,想是她还要啰唆什么,忙向她摆摆手,意思就是:“再也没有了,你就拿这一个吧。”
与此同时,已经返回度假村的杜晶晶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对着同伴喊道:“哎呀,我从一个老太太那买了一个小核桃挂件儿,有残,我让老太太回家给我换去了,我忘了这事了。”同伴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只好算了吧,难不成你为了挂件儿还跑回去一趟,多少钱啊?”杜晶晶想了想说:“也没几块钱,算了就算了吧。”说着倒回床上翻着自己的杂志,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不过挺可惜的,挺好看的小玩意儿,那老太太说叫姻缘扣儿,我买了给自己求好运的。”屋里的同伴们一起笑起来,杜晶晶也笑了,都市中的女孩子,大都是如此这般,在某一些方面,带有一点点特别执拗的天真。
此刻的家珍握着这个莫名其妙得来的“姻缘扣儿”,只不过她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和它身上的另外两个故事,握着小核桃粗糙的外皮,那穗子鲜红鲜红的颜色没来由地让家珍心里有些异样的温暖。
终于远远有辆车驶过来,家珍忙站起身来,到了眼前却发现并不是计程车,车子很眼熟,一溜烟开到眼前,翔宇放下窗户探出头向她笑:“走吧家珍,我接你来了。”家珍忙把“姻缘扣儿”扔进书包里,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只一次性的纸杯子,对翔宇笑道:“先喝点水再走吧。”翔宇点了点头,冲家珍笑道:“你想得真周到,开了半天车,我也有点累了。”大麦茶倒出壶时香气氤氲,在和煦的阳光下满是幸福的味道。他们两个并没有谈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喝茶,家珍已经不想再要求更多了。
坐上翔宇的车,翔宇笑着和家珍开玩笑:“老板真是离谱,只留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打扫。”
家珍也笑,内容却不一样:“谢谢你,过来接我。”
翔宇却说:“没关系的,不过你好像很喜欢说谢谢,其他女孩子应该多跟你学学,那帮大小姐,总是支使我帮她们做这个做那个,做完发发嗲,对我笑一笑就当感谢了。”翔宇的故意抱怨,在家珍眼里竟然像撒娇。
一路上并没有太多交谈,空气有点沉闷,翔宇扭开了CD听,是Billie Holiday,娓娓幽幽。车子驶到一条河旁,是条窄窄的单行道,很幽静,几乎没有其他车。走在路上,一边是河水,一边是高高的杨树,树叶已经全部是金黄色,张扬着秋日的美,令人惊叹的炫目。就在音乐婉转于最美妙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杨树金黄色的树叶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在午后的阳光下翻转,金光闪闪,像漫天金色的翅膀,他们的车子从中穿越而过。家珍发现翔宇已经把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那漫天遍野金闪闪的树叶便把他们笼罩,家珍贪恋地看着这景色,仿佛身在水晶球中。
直到树叶渐渐都落定了,家珍才回过神来,转头发现翔宇也被刚刚的美景迷住了,还在独自认真地瞧着,不禁心中一动,翔宇却也回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同时笑了。
“真美,对吗?”
家珍笑了,点点头。车子再开动起来的时候,家珍竟然觉得有些遗憾,忽然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哪怕只有一瞬。但仅仅又往前行驶了不远,前面的道路却莫名其妙地拥堵起来,不算很长的距离却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微风不断地卷起金黄色的落叶,在车与车的间歇之间轻轻舞动,即使他们依旧没有再怎么交谈,她也不觉得遗憾,和翔宇坐在一起,家珍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家珍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包里的“姻缘扣儿”,小核桃粗糙的外皮像写满神奇的密码,一点一点烙印在家珍的手心。
……
家珍在安静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傍晚总是一天中最浪漫的时光,尤其是冬天的傍晚,那浪漫似乎更是有些温馨的。空气中的寒冷只是体表的感触,但心却大都是热的,至少是有热的渴望的。
路边的电话亭里躲着两位小情侣,小小的电话亭半遮半掩着他们的甜蜜,当一个吻来临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幸福都会被点燃,家珍也是懂得的。
家珍一直不知道自己和翔宇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他们谁也没有对谁表白过,但是都能感觉到彼此在对方眼里的与众不同。但他们却很有默契地不动声色,在公司里竟然没有人察觉到任何一点的异样。家珍明白,这和自己的平凡有关,绯闻只会青睐出风头的男女,而连她自己也不能够确定,翔宇是否是喜欢她的。
但是翔宇的确很照顾自己,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其他方面。翔宇也总是拉着自己参加周末朋友和同事的各种游玩活动,偶尔还会送家珍回家。翔宇太有绅士风度,家珍觉得他对每一个女孩子都彬彬有礼,她一直感到迷茫,不知道翔宇对自己的好是确实存在的,还是一种错觉。
那是一个周末的夜,家珍和同事们一起唱KTV,翔宇那晚有些不对劲,从开始便显得有些过于开心,家珍甚至隔着很远就能感到他的兴奋。翔宇挥舞着手臂大声说笑,几乎依次碰翻了桌上不少的酒瓶和杯碟,之后又霸着麦克风不下来,点的都是些吵吵闹闹的歌曲,这和他一贯的形象判若两人,家珍想:翔宇这是怎么了?他一贯是斯文有礼貌的啊。但是包厢里的其他人却都很兴奋,尤其是女孩子们,翔宇的热烈感染了她们,不多时,包厢已经沸腾在一片歌舞中了。
家珍依旧没有参与进歌舞的行列,她按照自己一贯的那样坐在门边的角落里,喝饮料,看大家疯闹。翔宇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家珍叹了一口气,翔宇其实还是喜欢热闹的,自己的确是太沉闷了,这种对比似乎是个大问题。
正在胡思乱想间,家珍的手却被猛地拉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腻在她的耳边,热热地响起:“家珍,我们走吧。”
来不及细想,家珍已经被翔宇拉出了包厢,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跑了起来,翔宇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他们跑过走廊,跑出大门,跑上车,一股脑开到城市边缘那面静静的湖水边。
翔宇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但是眼里还是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火焰,家珍看着他,这样的环境让她有些窒息。
“翔宇?你醉了么?”
翔宇忽然笑了,然后转过头看着家珍,那眼里的火焰渐渐燃烧起来,家珍觉得自己也被点燃,翔宇的手指拂过家珍的额头、鬓角和耳边,然后轻轻搭在家珍的肩头。家珍感觉到那手的力量,正把自己拉向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两张面孔已经足够靠近,甚至近到不能够看清对方的脸时,家珍听见翔宇问:“家珍,我可以吻你吗?”
一种异样的温暖和柔软,是家珍当时最后的感觉。火焰燃烧起来,噼啪作响的歌声在家珍心里是天使们美妙的声音。
当一切都复归于平静,家珍和翔宇都陷入了沉默,翔宇的表情有一丝凝重,让家珍感到非常的不安。但是家珍却想等待,他们之间总还是缺少那一句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