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姝的妈妈阮晓黎在她五岁那年和她的爸爸艾铭离了婚,当时她的妹妹艾伶才三岁。
两年后,阮晓黎她单位里的离异男人孟之成重组家庭,他们的结合一时掀起滔天巨浪,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孟之成大了阮晓黎十五岁。
从此艾姝改名为阮姝,随母姓,而艾伶因为年纪太小不知人事,所以直接入了孟家的姓。
阮姝和孟伶,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进了孟家之后,孟家乱七八糟的亲戚实在太多,孟之成自己有一双儿女,女儿孟子依已经嫁为人妇,生了一个儿子叫杜杼,杜杼的亲爹杜青伟那时候在外地当值,杜建业身体也不大稳便住在疗养院,所以孟子依便带着杜杼住到孟家养孩子,阮姝和杜杼成了一个屋檐下的亲戚。
阮姝比杜杼大一岁,但入学晚,俩人上了同一所小学,在同一个班级。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久而久之,俩人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然后就有杜杼的小伙伴问他是不是在和阮姝谈恋爱,杜杼当时对谈恋爱这个词语一点概念都没有。
但他那时候也太傲娇,虽然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依旧昂扬着头做出一副哼哼歪歪的模样,丢下“关你屁事”四个字就去找他大姨妈玩了。
是的,当时为了区分阮姝和孟伶,他分别管她们叫大姨妈和小姨妈,直到很久之后发现大姨妈这个称呼太黄太暴力,所以改口成大姨,当然这算是后话了。
再说杜杼不懂谈恋爱是什么意思,对不耻下问这种事情也十分抗拒,所以就将那三个字给藏在心里,久而久之,生根发芽,然后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可是没过多久,俩人的关系彻底暴露了,不是因为他有一群机智的小伙伴,而是他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事情是这样的,阮姝在阮晓黎离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有轻微的自闭症,不喜和人交际,肯深入交往的只有杜杼和她的同桌陈樟,对待同班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总是一张冰山脸,然后她就没朋友了。
那次阮姝照例一个人抱着新买的文具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在大操场上和伙伴们踢球的杜杼很快就瞥到阮姝的身影。
她孤零零地往前头走着,纤瘦的身形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孱弱。佳人立在不远处,他忽然就想起昨天翻查字典时偶然看到的一个成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转身倨傲地扬起下吧,对自己的小伙伴们说:“我大姨妈来了,你们自己玩儿吧。”
说完他就朝阮姝的方向跑去,蓝白相间的校服瞬间翻飞开来,罩着呼呼的风声。
他的小伙伴们立马惊呆了。大姨……妈?
多年以后,当杜杼回想起这段往事时,那张和城墙一样厚的脸皮上也会增添几分绯红,因为“我大姨妈来了”早已成为女性专用句式。真是不堪回首。
总之,自此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杜杼和阮姝的关系了,被阮晓黎委以重任的班主任终于还是辜负她的期望,没能瞒住这个秘密。
于是男生们对杜杼说话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杜杼快交作业,你大姨妈都交了!再不交让她打你屁股!”
“杜杼你这么皮你大姨妈知道么?”
“杜杼,踢完球待会儿叫你大姨妈给我们送点水来,渴死了!”
“杜杼,我看到你大姨妈和陈樟在一块儿谈恋爱了,还不赶紧告诉你外婆去!”
而女生们对阮姝说话的时候却是这样的——
“软妹,你知道杜杼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不?”
“软妹,杜杼什么时候一个人在家啊?”
“软妹,这个周末我们去郊游吧,叫上你大外甥!”
“软妹,杜杼同XX和XXX都走得很近,他是不是脚踩两只船?!”
阮姝为此十分烦恼,一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自己的本名,直接叫她软妹,二是她本就不喜欢同别人打交道,现在却被一大堆倾慕杜杼的女生给缠着,她很烦。
她决定好好地同杜杼谈一谈,没想到想要好好谈一谈的是杜杼。
她一直记得他当时的狼狈样,像是在泥沙中滚了好几圈一样,校服上全是脏脏的印记,手上也刮了些血痕。
阮姝坐在教室里,当时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杜杼本来在外面踢球玩儿的,一听到那个大高个男生说的混账话就和他干了一架,四年级的小学生,早已清楚谈恋爱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就是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他,他想都没想就将自己的拳头挥向那个男生,打完之后拔脚就朝教室里跑。
他了解阮姝的习惯,她的自由活动地点从来只有教室和厕所。
“你这是……怎么搞的?”阮姝站起来看着门口的杜杼,愣愣地开口。
“你是不是和陈樟谈恋爱了?”杜杼毫不避忌地质问着,嘴巴都快歪到天边去了。
“你说什么呢!”阮姝的脸忽然就变得爆红,这个词语对当时的男孩子们来说是生活的调味品,但对女孩子,是不能说出口的禁忌,阮姝再内向也还是荷尔蒙初初发育的小女生,直接被杜杼的那三个字给雷到了。
“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和陈樟在谈恋爱!”杜杼重复了自己的问题,眼睛里的颜色更深了,阮姝从没见过杜杼露出这种表情,心里忽然生了一丝惊惧。
“我……没有啊。”她呐呐开口,杜杼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到不远处一个温吞却又坚定的声音:“我要和你分手。”
杜杼和阮姝同时偏过头去,看到隔着窗户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影,女生的模样瞧不真切,男生却赫然是杜杼刚才口中的主角,陈樟。
转变来得太快,杜杼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真没和他怎么样。”阮姝撇嘴解释道,心里却乐得不行,杜杼现在那呆呆愣愣发怔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听到她的声音,杜杼这才回过魂儿来,却再次被不远处陈樟的动作给吸引住。
他隔着窗户,指着正站在课桌后面的阮姝,慢吞吞地开口:“嗯,是她。”
然后阮姝就接受到那个女生愤愤然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的目光化成飞刀将阮姝给毁容。
杜杼和阮姝都惊呆了,眼前这位陈樟,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陈樟么?他性子温和,向来不同人斤斤计较,正是因为如此,阮姝和他之间才建立了不深不厚的友谊。
剧情转变得太快,他们都忘了反应,陈樟却在下一刻同那女生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就捂着嘴巴羞愤欲绝地跑掉了。
陈樟这时才望向阮姝,神色温柔缱绻,像是在看着无价珍宝,杜杼气得直牙疼。
阮姝的脸跟着红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没印象,她只记得当时杜杼的表情,咬牙切齿的模样,还梗着脖子,简直不能更可爱。
这是她小学五年印象最深刻的事情。
发觉自己如此轻易就陷入回忆的泥沼之中,阮姝有些恼怒,又有些气馁。
合上电脑,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再也无法专心致志工作的状况,刻意逼迫自己只会让工作效率不断下降,工作质量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影响,她向来要求严谨,不会放任自己犯错。
看了看表,8:47,离睡觉时间早了太多,干些什么呢?
脑子里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孟伶前几天发的一条长微博,好像是某某大片的影评,能让孟伶放弃约会时间去些长评的电影,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好吧,就去看电影。
她走到衣柜面前,试了好几套衣服都觉得不满意,衣服太少了,一到冬天,她就失去了出门逛街的欲望,上次逛街是什么时候呢?
和杜杼一起去商业广场。
心里颤颤地出现了这个念头,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不知道他究竟买衣服没,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可怜吧?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可是脑子里却仍然忍不住想着那概率不高的可能。
心竟然一抽一抽的,觉得疼。她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终于选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她稍微化了些淡妆便出门,这个时候B市的夜生活刚进行到高潮阶段,路上人潮不断,电影院里当然也丝毫不逊色,只是周围全是抱作一团的情侣,好像还没有单个来的,阮姝觉得无奈。
孟伶看的那部片子的确有很多人跟风在追,即便排片在今天位居第一,却还是很难买到合适的票,好在阮姝是一个人看,比较好将就,很快就拿到票,九点半那一场的,离开始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她进了放映厅之后,才发现自己两头都是情侣,右边的那对比较豪放,在那儿旁若无人地调情。
阮姝很有操守地忍受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灯光熄灭,荧幕上开始放映片头,调情的小俩口终于清净了。
渐渐地,阮姝的注意力都投入到剧情里,正在心里对这部电影品头论足的时候,右边的那对情侣忽然整出很大的动静来,她的思维瞬间断线崩坏了。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带些薄怒地扭过头去,借着荧幕散发出来的光芒,她看到那两颗脑袋正凑在一块儿,亲热缠绵得不行,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地上,想来应该是两人刚才接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放在中间的饮料瓶。
她微微有些不耐地撇撇嘴。在不要脸这种事情上,她从来都是和杜杼保持相同高度的,既然已经影响到她,那她就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她伸出手去,想要拍一拍那金发女郎的背,但就在这时,两人的身体迅速分开,女人站了起来,越过男人往过道上走去,那男人还捏了一把她的大腿。阮姝看得很清楚。
男人兀自在那边笑着,然后转过头来毫不介意地迎上阮姝的眼神,阮姝只觉得那双眼睛晶晶发亮,和杜杼有几分相似,她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路线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那眼睛长得像杜杼的男人竟然一屁股坐到了阮姝旁边,侧过身子正对着她,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小姐一个人?”
阮姝的连立刻拉得老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不理会他的搭讪。
谁知道这个杜杼二号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蛮横地伸出一只手将阮姝的身子往自己面前拉去,阮姝肩膀吃痛,想要使出力气反抗,却觉得怎么也甩不脱那只贱手,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男人的脸近在眼前,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她立刻伸出双手往他面上胡乱地挥去。
其实以她的反抗来说,迟早都会被制服,男人的嘴唇和她的嘴唇差几毫米就要贴在一块儿,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禁锢她的力量忽然消失。
她茫然地抬起头,却迎上一双被愤怒填满的眼眸。
那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男人和男人的力量总归是不相上下的,杜杼二号的注意力全在她上头,分不出多余的空闲来管身后,所以现在就被人给提了领子站在过道上。
阮姝在心里默默地给路见不平的路人甲点了个赞,她本以为所有人要么专心剧情要么专心调情,谁还会为了她矫情一回啊。
不过她刚才短暂的心理分析好像出了一点小差错。
她估错了路人甲和杜杼二号的身份。
“我受够了!你到底在闹什么?!”路人甲不顾场合地吼道。
“我闹?我闹什么了?你忙着筹备婚礼,我自动消失你不是应该拍手叫好么?”杜杼二号回吼着,原本关注电影的男男女女都纷纷盯向这边,好像比电影要精彩一些耶。
“我说过结婚只是权宜之计!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现在这样故意和别的女人亲热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怎样?!除了结婚,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路人甲先是不顾形象地低吼,然后将杜杼二号的领口放下,说到最后,甚至有了几分无奈颓废的味道。
阮姝和很多观众津津有味地围观着。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喜欢我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一大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分手!我要和你分手!”虽然光影黯淡,可是阮姝依然能够察觉到男人起伏的胸膛,想来真的被自己那位爱人气得够呛。
事故发生到现在,起因已经很清楚了,眼前的两个男人因为互相投缘而建立了长期的感情关系,但是那个路人甲的家里显然不接受这个结果,所以为他安排了婚事,他也答应了,只是刚才差点强亲了阮姝的杜杼二号不甘心,所以同他闹,刻意出现在路人甲面前和不同的女人亲热,想要让路人甲妥协不结婚,甚至不惜开外挂,闹分手。
真是一台年度精彩大戏。
只见路人甲被杜杼二号给气得不轻,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本来白润的脸庞也涨得通红,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在竭力遏制自己的怒气。阮姝从前研究过两性关系,对同性关系涉猎较少,也许今日所闻会是不错的素材,要是孟伶在场,估计会难掩激动地说:电影可以再看,狗血剧却不是天天能围观。
可是紧接着,路人甲就对着放映厅门口大吼了一句,将所有人都给震慑到了。
“把人都给我赶出去!立刻!马上!”
然后恭恭敬敬的工作人员出现,先是对着路人甲点头哈腰,然后拿着麦对来看电影的众人道歉,并承诺之后会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补偿。
阮姝也跟着被赶出去了,最后一眼见到那两人的时候,路人甲正一脸深情地举着右手站在那儿,左右抱着杜杼二号的肩膀。
好可惜不能再看下去了,阮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