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团就位之后,按照新四军总部的命令,淮上支队进行了整编,韩子君依然担任支队司令员,赵子明担任支队政治委员,陈秋石担任支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
其他人的任职都是早就明确的,惟有袁春梅遇到一点波折。袁春梅在离开百泉根据地的时候,是副团级干部,按照当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八路军的旅长等同于新四军的师长,八路军的团长,等同于新四军的旅长或地方部队的支队、分区司令员,依此类推,袁春梅应该是新四军地方部队支队一级领导,但是因为袁春梅拒不接受到国军工作的任务,江淮军区和淮上特委很恼火,决定让她到火线剧团当副团长,搞文艺工作。这个决定又遭到袁春梅的抵制,袁春梅说,我又不是戏子,我到剧团干什么,我都徐娘半老了,未尝让我给你们唱堂会?让我到剧团也行,我天天给他们操练枪炮。
支队领导这才知道袁春梅是个老革命,而且脾气古怪,反复无常,考虑到她是百泉根据地过来的,也不好过于苛求,只好又调整她的任职。袁春梅说,我回到大别山,是来带兵打仗的,把我放到作战部队,当连长都行。
赵子明同韩子君等人考虑再三,反复平衡,最后给袁春梅选了个去处,到郑秉杰的三团担任副政委。陈秋石对此没有反对,只是说,春梅同志适合带兵打仗,但三团条件艰苦,要照顾好她的生活。
至于其他人的工作,就好办了。以廖添丁和梁楚韵等人为主体,淮上支队成立了一个火线剧社,担负支队的宣传文化工作,廖添丁担任社长兼战报主编,梁楚韵担任编导科长兼战报采编科长。
牛津街袁春梅的那一枪,打在梁楚韵的脚下,子弹从石头上反弹起来,擦伤了陈秋石的小腿。但是这颗子弹留给陈秋石的,还有另外的麻烦,因为他离不开马,而他的马,在淮上支队,曾经给他带来很不好的影响。
老山羊进入大别山,确实有过一段传奇的经历,据说淮北的地下组织费了很大的劲,先是将马运到河南郑州,再将其伪装成普通的农耕牲口,混在一个牲口贩子的骡马群众,从南阳穿越封锁线。在淮上州过境的时候,被日军稽查人员识破,断定这是一匹战马。送马的游击队员见势不妙,拔枪战斗,牺牲了四个同志。后来淮上州的地下组织,贿赂汉奸打听到关押老山羊的地方,组织特工抢马,声东击西炸了日军的一个弹药库,才在乱中将老山羊抢出,这一仗又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在淮上支队下层军官当中,对干部团的到来本来就有一些模糊认识,主力团的团长祁深奥有一次对特务营长刘大楼发牢骚说,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八路军给咱们淮上支队派了一个太上皇来,连马都要从那边带过来,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太过份了!他以为他是关帝爷啊,未尝还要老子给他扛大刀?
祁深奥过去一直认为他是淮上支队的顶梁柱,那时候淮上支队没有副司令员,他认为他这个主力团长就是当然的备用司令,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了个陈秋石,韩司令他们还把这个人当作菩萨,关于作战问题全听这个权威大老爷指点江山,连韩司令都是小学生,这就使祁深奥刘大楼等人很不自在,从而也为此后不久的战斗留下了阴影。
在淮上支队不胫而走的第二个对陈秋石不利的传言与梁楚韵有关。连三团的刘锁柱都知道,淮上支队来了个韩信转世,带着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那个嫩哦,那个水灵哦,伸手一摸能掐出水来。别看她穿着军装雄纠纠的,换上戏装就是戏子,脱掉戏装就是销魂的冤家。刘锁柱说,为啥陈副司令会打仗?白天他骑老山羊,夜黑他骑梁楚韵,腿裆下面不是神马就是仙女,他不是凡人啊!
刘锁柱说这话,既是出于无知,更出于渴望,但是这个传说引起了基层官兵广泛的兴趣。女人永远是军伍不绝的话题,更何况是那样美丽非凡的女人,比江碧云还要标致呢!
陈秋石不知道这些传说,梁楚韵更不知道。早在百泉根据地的时候,梁楚韵就从赵子明的片言只语里隐约意识到,组织上把她安排在陈秋石的手下,是有良苦用心的,她对陈秋石的感情,崇敬之外也有朦胧的憧憬,只不过,还没有上升到爱情的高度。一是因为陈秋石始终同她保持距离,二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陈秋石比她大十四岁呢,这在乡下,已经是父辈了。反倒是因为牛津街袁春梅的那一枪把她打醒了。关于袁春梅和陈秋石之间的关系,她早有耳闻,也知道陈秋石在百泉因为袁春梅的缘故生病住院。袁春梅为什么要开那一枪,难道真的是对赵子明和陈秋石的所谓“玩物丧志”表示愤怒?这么解释未免幼稚可笑。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情窦初开的女人,梁楚韵不可能不多动一些心思。
火线剧社成立之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一天梁楚韵和队员胡亚捷到支队部战利品仓库找油印机,回来的路上老远碰上袁春梅。梁楚韵想躲开,袁春梅却大大咧咧地招呼,小梁,抱着那么大个家伙,往哪里走?
梁楚韵没法,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说,啊,袁副主任,啊袁……
袁春梅呵呵一笑说,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怕我吃了你不成,我有那么可怕吗?
梁楚韵说,袁副主任,听说您要到三团工作了,您一个女同志到战斗部队多不方便啊?
袁春梅说,有什么不方便的?这些年风风火火地惯了。倒是你这个上海姑娘,来到大别山恐怕不适应,这里比百泉还要艰苦。
梁楚韵说,还好,大别山离上海更近。
袁春梅说,我是说,这里的部队文化素质更差。
梁楚韵怔了怔,没有说话。
袁春梅说,把东西交给那个小姑娘,我们姐妹散散步。
梁楚韵还在犹豫,胡亚捷知趣地说说,梁队长,油印机我自己能抱回去,你和袁首长聊聊吧。
走在杜家老楼外面的圩沟埂上,袁春梅问梁楚韵,小梁,还记恨牛津街那件事情吗?
梁楚韵老老实实地说,谈不上记恨,只是不能理解,袁副主任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哦?袁春梅意外地看了梁楚韵一眼,沉吟片刻,笑了笑说,你不理解?哈哈,是啊,我也不是很理解。有些反常是不是?是反常啊,什么事情做过份了就是反常。可是为什么会反常呢?也许……
袁春梅不说了,梁楚韵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待袁春梅的下文。这天天气不错,杜家老楼圩沟两边有很多垂柳,秋去冬来,柳树的叶子落光了,只剩下赤裸的柳条,如烟似雾。
袁春梅看着远处,自言自语地说,也许,都是爱情闹的。爱情这东西就是魔鬼,只要让他钻进心里,你就不可能正常,你会常常做出出格的、不正常的事情。爱情越深,越是不正常,除非你的爱情是表面的,或者你的爱情是假的。
梁楚韵心里一动,她没有想到袁春梅会说出这样推心置腹的话,她非常想问,那么,你的爱情是和谁呢,是陈副司令吗?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
袁春梅说,当你进入到爱情深处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女人有时候很傻,再聪明的女人也有傻的时候。因为,在那样一种境界里,感情比智慧更有力量。
梁楚韵还是不说话。她没有那样的经历,也没有那样的感受。
袁春梅说,小梁,我今天一是要向你道歉,二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情。你抬起头来,往南边,你看到了什么?
梁楚韵说,是一个村庄,那个村庄听说叫百达畈,那边有一条河叫西汲河。百达畈驻扎的是一团一营。
袁春梅说,哈哈,你还挺有军事敏感性的。你知道百达畈再往南是什么吗?
梁楚韵说,是古柏冲,也有咱们的队伍。
袁春梅说,对了。我跟你说,过了古柏冲,再往西往南一百里,是一片大山,有一座山叫梅山。就在那座山下,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你在不久的将来会见到他们。
梁楚韵明白了,但还是不甘心地问,你是说,他们同我有关系吗?
袁春梅说,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如果你心中有了爱情,他们就可能是你反常的理由,也许,你会莫名其妙地冲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开一枪。
梁楚韵连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啊,那怎么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向谁开枪的。除非他是敌人。
袁春梅说,哈哈,有时候,你根本就搞不清楚谁是你的敌人。等着吧小丫头,你的战争也许才刚刚开始!
袁春梅还没有到任,就临危受命,做出了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此时已有情况表明,淮上州日军厉兵秣马,即将在农历十一月初对西华山抗日根据地发动大规模扫荡,实施冬季封山。陈秋石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司令部有关人员和各团指挥员,秘密潜入西华山南侧和胭脂河周边,实地查看地形,检查攻防准备。
大战在即,国军二一二师仍然揪住陈三川擦枪走火事件不放,扬言此事如不妥善处理,就是淮上支队破坏统一战线,反扫荡战斗无法配合。
出于无奈,韩子君只好同意公审陈三川,并把公审时间确定在农历十一月十一日。眼看公审日期逼近,陈三川还是不见前来。章林坡一次一次地派人到杜家老楼催逼,指责淮上支队没有诚意,影响国军士气。国民党省党部和动员委员会的电报也雪片一样飞向杜家老楼,都是一个意思,不杀陈三川不足以平民愤,不杀陈三川不足以壮士气。
韩子君面对强大的压力,几次泪流满面,对赵子明和袁春梅等人说,国民党这次得理不饶人,恨人不死,非要杀我这个小连长不可。陈三川啊陈三川,你这条十七岁的小命,快要把淮上州都掀塌了,你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袁春梅很关注这个事情,搞清楚来龙去脉,她问韩子君,难道只有陈三川一死才能解决问题?
韩子君所,看来是这样,陈三川杀人证据确凿,章林坡已有充分证据。如果出现奇迹,那就看公审了。
袁春梅说,公审大会要不要群众参加?我们是不是可以发动群众,在公审大会上呼吁请愿,争取让陈三川带罪立功也行啊!
韩子君说,这一招我们也想到了。章林坡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抓住这件事情诋毁我军名誉,为其消极抗战找借口。现在我需要一个能言善辩、胆大心细的人直接同章林坡对话,说服他不要步步紧逼。只要他在感情上有一点松动,就可以变被动为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