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章林坡的措施,淮上支队就成立了一个战地教导团西华山分团,由郑秉杰兼任团长,地点就设在西华山,从全支队抽调了一百二十名政治过硬、军事上进的干部,参加培训。近水楼台先得月,三团排以上干部差不多都是学员。
韩子君对郑秉杰说,国军军官中有不少人受过正规训练,也进行过正规战争,有一定的经验。我们现在跟他们学习,不仅是为了同日本鬼子作战,也是为了将来同国民党作战。师夷之长以制夷。
郑秉杰说,这么说,抗日战争快要结束了?
韩子君说,这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说,我们这次积极要求同国军联合培训干部,既是军事任务,又是政治任务。要加强思想管理。国军防止我们赤化,我们也要防止他搞腐蚀。我们的基层干部中,有不少人文化水平低,缺乏坚定的信仰,盲目崇拜国民党正规军,贪图享受。要防止这些人变质。
郑秉杰说,司令员放心,我们一定从政治上严格把关。
韩子君说,要在干部中培养一些坚定的、忠诚的骨干,作为中流砥柱。
这次密谈之后,郑秉杰就把陈三川单独叫来,把韩司令的话详细讲解了一番。陈三川说,团长放心,我们只学他的本事,不学他的思想。
郑秉杰说,你们作为党信得过的人,不仅要在训练上学有所长,给本部争光,还要注意观察周围的同志,有什么思想苗头,要及时向组织报告。
陈三川说,团长放心,有人说梦话我都能记住,发现有不跟组织一条心的,我砍了他!
郑秉杰说,你不能瞎搞,要报告,由组织处理,明白了吗?
陈三川胸脯一挺说,明白了!
不久测试就开始了。杨邑带着十几个校官,身着呢子军衣,足蹬长统马靴,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开到了西华山。新四军的教导分团一百多号人列队在西华山庄前面的广场上欢迎。刘锁柱伸长脖子看着远处说,乖乖,国军是阔气啊,八面威风,就这气势也能吓倒一个连。
旁边的许得才说,那是啊,在国军里,就是当个排长,都能娶小老婆,哪像你我这样,当排长还吃不饱。
刘锁柱说,许排长,你这个思想要不得啊,难道你想到国军里娶小老婆?
许得才说,我倒是想去,可是国民党他要我吗?
刘锁柱说,那你得好好表现了。你跟国民党的大官说,你会炸油条,国军都是吃香喝辣的,没准他要你去炸油条呢!
许得才说,去你妈的,老子现在大小也是个排长,再也不炸油条了。叫我去当连长还差不多。
刘锁柱鬼鬼祟祟地说,老许,你说真话,要是真的能到国军里当连长,你去不去?
许得才大大咧咧地说,去,为什么不去?反正都是抗日。
刘锁柱说,好,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我把你这话告诉陈连长,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许得才说,他凭什么扒我的皮?我又不是万寿台,没有日他的娘……许得才正说着,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冷飕飕的,不由自主地扭头,顿时头皮发麻,陈三川的一双小眼睛正鹰隼一般地盯着他,许得才心里一寒,两只腿差点儿就软了下去。许得才说,三川,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是在试探刘锁柱这龟孙……
陈三川没有吭气,就那么阴沉沉地看着许得才,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等着!
杨邑考核,条件十分苛刻,首先要看文化程度,就这一条,就把郑秉杰难住了。他的部队其实还是游击队性质,兵员多数来自贫苦农民和城镇平民,还有少数猎户和手工业者,普遍没有经过正经的文化教育,上过三年学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
杨邑的临时住处被安置在西华山庄,为了体现对友军长官的尊重,郑秉杰不惜重金,请来了两个厨子给杨邑和他的随员做饭,把部队好吃的东西都集中在西华山庄供杨邑享用,还调了一个齐装满员的战斗排做杨邑的警卫,简直就是把杨邑当老爷伺候。但是杨邑不领情,杨邑把花名册翻了好几遍,派人给郑秉杰传话说,这些人不行,杨某恐怕调教不好,请郑团长再换一些读书的人来。
郑秉杰拿着那个花名册,跑到西华山庄找杨邑交涉说,我们进行的是游击战争,培养的是基层指挥员,要那么多文化干什么?
杨邑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贵军既然委托本部代训干部,本团长就要恪尽职守,杨某门下不能出草莽匹夫。
郑秉杰知道杨邑爱惜自己的名声,但是他要求军官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程度,郑秉杰确实做不到。按这个标准,能够进杨邑教导团参加培训的,只有他本人和刘汉民、江碧云等寥寥数人。郑秉杰没好气地说,杨团长,你这简直就是刁难,你明明知道我的部队没有那么多高小生,你要是坚持这个条件,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合作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我们这些土包子不登你的大雅之堂。
杨邑说,郑先生你是个大学问人,不会不体谅杨某的苦衷。
郑秉杰说,我的部队虽然文化程度差一点儿,但是作战并不示弱。我们讲究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我们从战争中锻炼起来的干部,跟日本鬼子打仗并不比你们国军的军官差。
杨邑扶扶眼睛,向郑秉杰阴阳怪气地笑笑说,这么说,贵军为何还要求教于本部?
郑秉杰被杨邑的傲慢激怒了,也抱起了膀子,看着杨邑说,杨团长,你以为我们想向你求教吗?我跟你说实话,我的部队对贵部在抗战中的表现很不以为然。别看你们装备好训练好,真正刀对刀枪对枪,你的部队不一定能够打赢我的部队。
杨邑并不生气,把玩着茶杯,嘿嘿一笑说,郑团长你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你是不是想把你的部队拉出来较量一下?破坏统一战线的罪名,你我都担当不起啊!
郑秉杰提高嗓门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是不会做那种亲痛仇快的事情的!
杨邑说,打比方也得讲究分寸,有些敏感的比方,是打不得的。
郑秉杰冷笑一声说,都说杨团长是个正值的抗日军人,我听话里话外,如今的杨团长好像有点政客的作派啊!
杨邑的脸色阴沉下来了,把茶杯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放,站起身来说,好了郑先生,我们不要在这里斗嘴皮子了。我跟你说,我不否认你的部队可能会打两个漂亮的仗,可是战争是一门科学,偶然的得失不能说明根本性的问题。匹夫之勇,小打小闹可以,进入战术指挥,尤其是战役指挥,没有文化是不行的。
郑秉杰说,什么叫文化?我的部队缺少文化教育,但是并不等于没有文化,他们只不过少认了几个字,他们在战争中积累的经验,是你们那些正规军校也教不来的。
杨邑说,恕杨某直言,贵军所总结的经验,杨某也曾拜读,无非是零打碎敲,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摆不上席面的。所以贵军只能打游击战,而不能打阵地战,只能敲边鼓,而不宜放在主要战场!
这一番话就把郑秉杰激怒了,郑秉杰情不自禁地把桌子拍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杨邑说,老杨,你太自不量力了,你这样说简直就是对我军的诬蔑!我要向你提出抗议,你那个卵子教导团,本部不参加了!
杨邑吃惊地看着郑秉杰,有点犯傻,赶紧站起来说,老郑,郑先生,我们在一起只不过谈些个人看法,你急什么急?
郑秉杰器宇轩昂地说,我是革命军人,新四军淮上支队的团长,我跟你之间没有个人的交流,只有革命的分歧。
说完,拂袖而去。
当天下午,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先是派给杨邑的那个警卫排撤走了,紧接着,陈三川虎虎生威地带着全副武装的一个排来到西华山庄,帮助杨邑和他的教官们“搬家”,把几间房子里正在打牌的国军军官全都撵到了院子里。
杨邑指着陈三川说,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你们支队长官请来的客人,是来帮助你们训练的,你们这样做,太失礼了!
陈三川阴阳怪气地笑笑说,杨团长,你们滚蛋吧,俺们不稀罕你们那一套。你们留着本事跟鬼子干吧!
杨邑说,我要见你们郑团长,你们不能意气用事!
陈三川说,俺们郑团长军务在身,顾不上跟你瞎卵子罗嗦。你们再不滚蛋,俺们就不管你了,鬼子来了你们自己当英雄吧!
杨邑一身傲骨,哪里吃这一套,尤其是一个乳臭未干小武夫,也敢对他嬉皮笑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杨邑整了整军装,冷冷地打量了陈三川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到他带来的那群正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军官面前,大喝一声,立正,成一列横队集合,整理军容风纪!
军官们不敢怠慢,腆着肚子一阵小跑,两分钟不到,就集合在杨邑面前。杨邑站在队列前面说,我们诚心而来,人家不欢迎,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各位给我打起精神,打道回府!向右转,齐步走!
杨邑没有给郑秉杰的部队上一堂战术课,却给陈三川等人演示了一堂队列课。国军军官果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一旦列队,就精神抖擞,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步伐整齐,扬长而去。
刘锁柱看着远去的国军背影,咽口唾沫说,他妈的,被撵滚蛋了还摆威风。
陈三川说,卵子毛,花拳绣腿,个顶个,人对人,老子能把他们摔个嘴啃泥。
南下干部团即将出征的前一天,袁春梅夜闯军区驻地,找到了军区政委白棋。不知道袁春梅单独向白政委汇报了什么,但是袁春梅的秘密汇报显然起了作用。第二天上午,晋冀豫军区发布了一项命令,鉴于袁春梅违反军区警卫制度,夜闯军区司令部,并擅自开枪,造成严重影响,给予袁春梅同志记大过处分一次。命令还有一项内容,在南下干部团的人员名单里,增加了袁春梅。
然后就出发了。干部团每人一匹战马,后面还跟着一个骑兵警卫连。连续几天都是晴天,以骑兵为主的干部团行进在冀南和豫北平原上,马蹄所到之处,卷起长长的尘土,很有一些大漠孤烟的壮观。队伍走走停停,一路上说笑不断,陈秋石却显得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