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春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哪有这么简单啊!感情问题不像战争问题,不是非此即彼,不是胜利就是失败。感情问题要复杂得多。也许,我们都错了。
陈秋石怔怔地看着袁春梅,突然他发现袁春梅憔悴了许多,那双漂亮的眼睛黯淡得像云中的月色。
袁春梅说,你就要回到江淮了,我祝愿你能够同家人团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孩子已经快十七岁了。这些年背井离乡,你应该对他们有所补偿。
陈秋石愣住了,半天才说,我真不敢想象,我该怎样面对他们。
袁春梅说,亡羊补牢,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能感觉到,战争已经进入尾声,我们很快就要胜利了。这次回到江淮,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也许,迎接你的是崭新的生活。
陈秋石说,春梅,这一分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
袁春梅说,不会太久,秋石兄,我跟你讲,我也要争取参加南下干部团。
陈秋石惊讶地说,可是人员已经确定了,你留在太行山,也很重要啊。
袁春梅说,这个你别多问了,我到江淮,有更重要的任务。
有一次刘锁柱鬼鬼祟祟地对陈三川说,三川,你听说过没有,有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陈三川说,什么事?
刘锁柱说,我说了你可别打我啊。
陈三川说,只要你说人话,我为什么要打你?
刘锁柱说,不管是人话还是鬼话,都不是我说的。要打你打许得才。
陈三川说,那你就说说看。
刘锁柱把脑袋凑到陈三川的耳边,一股臭气呼呼地往陈三川的鼻子里钻。陈三川忍住了。刘锁柱说,这件事情啊,你听了可不许恼啊!
陈三川脑袋一偏,不耐烦地说,你倒是说不说啊,干什么装神弄鬼?
刘锁柱说,那我就说了啊,话不好听,可我是为朋友,谁让你是我的连长呢。我说了啊,是这么回事,是……算了吧,我还是不说了吧,弄得不好要出人命的。
陈三川急了,伸手推了刘锁柱一把说,你他妈的说不说?你想让我动手吗,我没有权力枪毙你,可是我有权力让你先去挨枪子儿。
刘锁柱说,那你得答应我,第一你不能怪我,因为这话不是我说的。第二,以后打仗,你得照顾我点,不能每次都让我去打头阵,让我当冤鬼。
陈三川说,你说了再说。
刘锁柱想了想说,事情是这样的,啊,是这样的……
陈三川刷地一下掏出驳壳枪,往刘锁柱的耳根上一杵说,你干脆地说,不说我先敲掉你这只耳朵。
刘锁柱大惊失色,拖着哭腔说,为啥要敲掉我的耳朵?话又不是我说的,是许得才说的。许得才说,郑秉杰把你娘许配给万寿台了,让万寿台在生活上多关心你娘。万寿台说,这下好了,我瘸左腿,黄寒梅瘸右腿,俺们两个搭伙,以后发军鞋,两口子只发一双就行了,还能给队伍上省一双鞋呢……刘锁柱还没有说完,脸上就被掴了一掌,刘锁柱杀猪般地大叫起来,陈三川你个狗日的不识好歹,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狗日的许得才说的,有种你去找许得才算账去。
刘锁柱骂了半天,抬头一看,陈三川早已不知去向。
当天夜里发生了一件事情,正在站岗的许得才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摔了个嘴啃泥,接着就有个重物落在许得才的腰上,一块破布堵住了许得才的嘴巴,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打在许得才的脑袋上,脸上,鼻子上。
这顿打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打人的人一声不吭,一丝不苟,许得才脸上能打的地方,该打的地方都打到了,打得很有讲究,不见血,不致命,全是内伤。
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时候,刘锁柱看见许得才的脸肿得像猪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许得才一拐一瘸地站到队列里,陈三川若无其事地说,他妈的,怎么又迟到了?下次动作快点,再迟到罚站。
指导员夏文华问许得才怎么啦,许得才支支吾吾地说是半夜上茅房摔的。夏文华说,难道你是跟茅房摔跤吗,你就是摔八个跟头也不会把脸摔成这样啊!
许得才说,比摔八个跟头也狠啊,我从山上滚下去了,一路都是石头。
出操完了,刘锁柱幸灾乐祸地问许得才,老兄你怎么啦,是不是到女人窝棚摸冬瓜啦?
许得才捂着半边脸,吸着冷气说,都是你狗日的害的,你不知道那狗日的下手多狠,要不是换岗的咳嗽,老子恐怕就没命了。
刘锁柱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告发他?指导员问你咋回事,你还替他瞒着。
许得才恨恨地说,你他妈的装什么好人?你说我为什么不告发他,我敢吗?小杂种说了,只要我说出去,他每三天打我一顿。难道我不想活命了吗?
刘锁柱说,哈哈,你惹不起躲得起啊!
许得才说,山不转水转,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把小杂种放到我的油锅里炸成油条给你们吃。
刘锁柱说,你算了吧,背后耍大刀算什么英雄,当着小杂种的面,你还不照样像耗子见猫一样?
许得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得势,我敢当着他的面日他的娘你信不信?
刘锁柱说,我信我信,就怕你家伙还没有掏出来,他就把你割了。他早就跟我说过,他第一次看见两匹马搞那事,他就想一刀把马鸡巴割了。
许得才愣了半晌说,这小杂种什么德性啊,干吗要跟马鸡巴过不去啊!
指导员夏文华有一次对陈三川说,我们是革命军队,不能再讲粗话了,尤其是不能讲脏话。我们有些同志思想不健康,说下流话,做下流事,在女同志面前很不尊重。
陈三川听了这话,心里有点虚,不敢拿正眼看夏文华,含含糊糊地说,指导员,你说咋办?
夏文华说,既要思想教育,又要行政处罚。
陈三川问,思想教育是怎么个教育法?
夏文华说,很简单啊,思想教育就是要讲大道理,要宣传革命的理想,培养爱国主义精神和英雄主义精神。
陈三川说,那行政处罚又是怎么处罚法?
夏文华说,处罚就是处分,干部骨干问题严重的要革职,战士问题严重的要开除。
陈三川睁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问,什么才叫问题严重?
夏文华说,调戏妇女就很严重了,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陈三川很想问问,啥叫调戏妇女,梦里跟妇女搞那事,算不算调戏妇女?但是他没敢问,他担心一问他就露馅了。他不相信他梦里的事情指导员也知道。
夏文华说,我们这支部队,成员很不纯洁,除了农民,还有一些小市民。像那个刘锁柱,流里流气,毛病特别多。上次他隐藏战利品不报,不仅违反了一切缴获要归功的规定,恐怕还有另外的问题。
陈三川稀里糊涂地问,一个问题怎么又变成了两个问题?
夏文华说,我们要透过表面现象看本质。他隐藏战利品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占便宜吗?我看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他有一技之长,手榴弹扔得好,团里调他负责训练新战士投弹,他竟然摸女战士的屁股。这是什么行为?
陈三川明白了,夏文华找他谈话,说的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针对刘锁柱的。陈三川的腰板顿时硬了起来,两眼一亮,提高嗓门说,这狗日的就是这毛病,我来收拾他!
过了几天,到团里开会,陈三川见到了抽调在这里的刘锁柱。陈三川把刘锁柱叫到一个山坳里,劈头盖脸地说,刘锁柱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来叫新战士投弹,你居然趁机摸女战士的屁股,你不想活了吗?
刘锁柱斜垮垮地站着,一条腿撑着身子,一只脚搭在石头上,眼睛瞪得像牛蛋,盯着陈三川问,谁说的,妈的血口喷人啊!狗日的看我是投弹模范,眼红呢!
陈三川说,立正,刘锁柱我警告你,以后跟连长说话,要立正。
刘锁柱稍稍站直了,不屑地说,陈三川,你给老子摆什么谱?再过几天老子也是连长了,咱俩就平起平坐了。
陈三川惊问,谁说你要当连长了?
刘锁柱得意地说,刘副团长,咱们三团管作战的刘汉民副团长啊!我跟刘副团长说,我这个战斗功臣,老是在一个半大橛子的手下不合适吧,再这样下去,我的战斗积极性就没有了,我不扔手榴弹了。你想想啊,我撂挑子会是个什么后果?我在韩子君司令那里都是大名鼎鼎的,我一撂挑子,团长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啦。所以啊,我也学聪明了。这次来当教官,我就给他们磨洋工,我要让他们知道,不能光让马儿跑,马儿要吃草啊!
刘锁柱这么一说,陈三川吃惊不小。他没想到刘锁柱到团部当了几天教官,会生出这么多花花点子。陈三川说,刘锁柱,你这个思想要不得,郑团长说了,我们是革命军队,不是封建军阀,当什么都是革命战士,不分职务高低。你有这样的名利思想会犯错误的。
刘锁柱说,少给我耍嘴皮子。我跟你讲,别看你当个连长,是因为你出身好,打仗铁皮脑袋不怕打。可是我跟你说,你当连长可以,挥大刀片子抱机关枪行,可是再往上,指挥用兵,你不一定如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刘副团长说的。
陈三川火了,冷冷一笑说,刘锁柱你给我听清楚了,也许当大官我不如你,可是眼下你还是我手下的排长,你还得服从我。今天见面,我发现你有两个错误,一个是暴露了你的名利思想,想当官。第二个,调戏妇女,流氓习气。
刘锁柱阴阳怪气地说,明人不做暗事,我的错误其实就是一个,就是进步慢。我当兵六七年了,身上的伤疤五块了,年龄二十三岁了,可是我还是个排长。就因为我是个排长,连他妈的女人都看不起我!我要改正错误,争取今年当连长,明年当团长。
陈三川说,你要是当不上连长咋办,那你就不抗日啦?
刘锁柱闷了半晌说,当不上连长咋办,我心里有数,就是不告诉你。
章林坡的部队整编为二一二师之后,成立了一个教导团,由杨邑担任团长,其职能是对军官进行战术强化训练,相当于战地军校。新四军淮上支队司令员韩子君同章林坡交涉,从淮上支队部队抽调一批营连干部,到教导团受训。
对于韩子君的要求,章林坡很犯踌躇。要说拒绝吧,似乎不妥,过去这些年,他的部队和韩子君的部队配合抗日,可以说唇齿相依。同意吧,似乎也有问题,对于共产党赤化那一套,上峰还是很警惕的,万一把共产党的说客弄到国军内部,岂不是引狼入室?
想来想去,章林坡决定采取折衷的办法,同意为淮上支队代训干部,但是不集中到国军营地,而是由二一二师教导团派出教官,到游击队营地培训,然后集中考核,成绩合格者统一发放结业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