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边生产一边建设。数月之后,“沱巴神”保健酒终于生产出来。关于它的配方,在此我不妨悄悄透露一下吧。或者这么说,配方都是从别的保健酒上抄来的,然后加入安全的安神药物,比如治疗失眠的西药等。但我们在产品说明书上除了写上几味常见的名贵保健药,就写上“主要配方沱巴保密”。“沱巴神,孟刘后人倾情奉献”,“沱巴保密配方”等字样是我们打品牌的广告用语。我们在沱巴境界大酒店举行产品发布会、品酒会。我请来了所有能请到的各级媒体,包括外国的媒体。嘉宾来自方方面面,有专家学者有官方人士,商家代理,一共有500余人。“长寿研究学会”理事以上的全都参加。整个推介活动分为,产品发布、品酒、学术研讨和与代理商签订销售协议。
最后一项是宴席,菜都是具有沱巴传统的名菜,酒当然就是我们的“沱巴神”了。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我和老婆以及全厂的骨干力量不能不喝“沱巴神”。这些酒都是我们带来的,是专供我们自己人享用的,绝对的安全可靠。但是最后,喝过酒后我睡着了,所有来宾都睡着了,大约都睡了一个小时。李记者在我们大家都被叫醒后还在甜甜地睡,好不容易把他叫醒,他却大哭不已,接二连三地向我躹躬,感谢我的好酒。他说他长期睡眠极差,没想喝了“沱巴神”睡眠来了,好幸福啊!他表示要长期喝我们的“沱巴神”。我说好啊,我送你一箱。送走所有客人,我和老婆开始追究工作人员的责任,通过仔细追查,才发现,因为忙乱,他们把本是送给客人的礼品酒,当成了招待用酒。我和老婆决定扣掉责任人的一部份奖金。并严厉地说,如果下次再让我们喝到含安眠药的“沱巴神”,我就把他开除!
发布会取得极大成功,因为我和老婆的特殊身份,再加上李记者的大力吹棒,“沱巴神”一下子就推广开了。
我送给李记者的“沱巴神”是含有适量安眠药的,每天都喝,睡眠非常的充足,精神状态极佳,工作起来更有劲头。他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一个电话聊一会儿天,他已经把我当朋友。他说如此下去,不活个100岁才是怪事。隔三差五地我们就要在一起喝酒。为了不让他看出破绽,我每次带两种酒,一种含安眠药,一种不含。前者给他喝,后者我自己喝。我的理由就是各喝各的,公平合理,免得斗起酒来争吵。时间长了,我就对李记者有了愧意。我再送他酒时,就给他不含安眠药的。没几天,他打电话给我说,老刘啊,你的“沱巴神”质量是不是在下滑?我喝了怎么睡眠不好了呢?他说了一大通发自肺腑的话。他是真心希望我好,真心希望我的“沱巴神”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一时感动,我很想跟他说实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有人说得对,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第二天,我亲自上门招回那箱酒,另外送他两箱含安眠药的。当天,他喝了,睡得特别香。
“沱巴神”在市场上大红大紫了整整6年,就是在此时,我和老婆决定关闭酒厂,停止一切生产。6年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六六大顺”。我和老婆意识到,让消费者长期饮用含安神类药物的酒品,是对他们的坑害,是一种伤天害理的行为。人长期做坏事,总要受到良心的折磨的。在决定关闭酒厂前一两个月,我和老婆长期处于失眠当中。当下定决心关闭酒厂后,我们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也能好好地入睡了。
突然停止生产“沱巴神”,引发了市场的震动和消费者的猜疑。当他们了解我们并不是因为生产销售出了问题时,都发出不解的声音。市里的有关领导多次找我们谈话,要我们收回关闭酒厂的话,恢复生产。我和老婆当然不干,我们不能再做眛良心欺骗人的事了。
“沱巴神”停产,市里其他做长寿酒品的厂家高兴坏了。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沱巴神”的高峰。有人提出要购买“沱巴神”商标,我和老婆一口回绝。
李记者那里,不提也罢。听说我们停产,他苦苦劝过,不,哀求过。苦求不成,便与我们绝交。再次偶遇他时,他已是满头白发,十分苍老。听他家人说他患了抑郁症,自杀了好几次……下面的话,我听不下去了,拉上老婆匆匆离开。
每当看到冠以“长寿”之名的产品广告,我就感到沱巴十分混乱,我开始厌恶“长寿”两个字。我们给沱巴日报写了一封公开信,列举多项“长寿”产品之罪,要求唤醒所有人的良知。可是没有任何回音。去到报社,他们推来推去,都说没看到这样一封信。然后一个热线记者就像模像样地记录我们的来访。接着我们又给市长去信,不久,市长回信了,只有几个字:“取缔‘长寿’,你来当市长好了!”市长我们是认识的,而且还有些熟,想想他也有他的道理和苦衷。呼吁和“告状”之事,就此打住。可以想见我们的行动过于弱小,是不会有结果的,何必去自寻烦恼。
不久,“长寿研究学会”召开学术研讨会,通知我和老婆参加。我们这才想起我们是理事呢。这五六年来我们为了“沱巴神”差不多忘记了这个学会。沱巴曾经的确是一个长寿之乡,我们对过去的研究非常有必要。把研究成果造福人类,本身就是长寿的事。但是我和老婆真的无法入手,我们看不到100多年前的沱巴,感觉不到100多年前生活的沱巴人。这个研讨会我们没有参加,后据说这次会议不是什么学术会,而是讨论换届人选。据说,我是副会长兼秘书长的侯选人。会议开完的当晚7点,我接到王国治的电话,他跟我套了一大通近乎后,请我在换届选举大会上不要投薛仁源的票,一定要想办法使他落选。王还说,谁谁谁们都会投反对票,大家对薛都恨之入骨。
接着,我接到薛仁源的电话,他要请我喝茶,我以有事推托。他就直说了,他开始列举王国治一宗宗罪状,然后叫我要立场坚定地投王的反对票,要把门户清理干净。我早听说过王薛从来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他们都是作家协会的,都是理事,但又都想争副主席的位子。结果,都没争上。他们被作协清了门户。作协混不下去,又都到“长寿学会”混来了。一星期后,“长寿研究学会”举行换届大会。这个学会规格非常之高,受到市领导重视的程度超过所有协会。市里每年拨给学会雄厚的经费。这个学会的存在能够为市里“长寿”系列产品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当天在家的市里主要领导都参加了,讲了话。选理事相对比较顺利,而选会长副会长气氛就空前的紧张。我看到有人手心在出汗。老婆扯扯我的衣服咬住我的耳朵说,受不了了,我们走吧。
谁的票我们也没投,我们离开时把选票丢进了会场外的垃圾箱。又怕别人捡了乱填,我回头拾起选举票装进口袋。
王国治与薛仁源两派势力差不多,选票统计出来后,一人19票,一人20票,都没过三分之二,按照章程,两人都落选。当场两人就变脸了,开始是粗口大骂反对者,接着相互指着鼻子对骂,然后两人都冲向对方大打出手。两人对打时,旁边人都坐着看热闹,甚至有人在鼓掌叫好。当他们打得满脸是血,才有人上去拉架。最后,警察把两人带走了,都关了一个礼拜。
欲望无处不在。我和老婆开始分析我们沱巴人。我们已经把沱巴祖先最好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以及人纯净的内心都丢掉了。我们活不到100岁,没什么奇怪的。我和老婆决定从“长寿学会”退出,不再搞什么学术研究。不要说长寿体系建立和研究的难度,就是研究出了成果,谁又能消化吸收得了呢?
我和老婆足不出门,想过一种清静的生活。事实上我们的生活并不清静,时常有电话来邀请参加这个长寿产品鉴定会,那个长寿产品推介会。更有人上门来邀请。给的都是重金。我们没答应。为了真正清静,我们到郊县买了房子,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可是,搬家没几天,又有人找上门来了。我们无处躲藏。
这天我和老婆去农贸市场买菜,发现三五个人在高声推销一种长寿产品,那对男女说,他们分别是孟天忠刘添财的后代,一个叫孟寒苏一个叫刘思聪。居然有人冒充成我和老婆,我们气坏了。可是,我们经过权衡,绕过去了。走过去不远,在一根电线杆上,有一个制造假身份证的广告。我急忙拨电话过去。
我和老婆的假身份证几天后就送上门来了。我们分别叫余中华秦昀昀。那天在小区门口,来了两个陌生人。
孟寒苏,刘思聪!他们伸出热情的手向我们走来!
我们不是你们刚才叫的人!我说。
你们是,我敢肯定!对方说。
我掏出假身份证。对方细看了,半信半疑地退去,还一边说,这真是怪了,这两对人怎么长得这么像呢!我和老婆暗自得意。
从那天开始,我们天天把假的身份证带在身上,当有人上门来邀请我们参加这样参加那样的会时,我们就掏出假身份证来证明自己不是孟和刘的后代。每次虽有波折,但最后还是能顺利把他们打发走。
在邻县住了几个月,我们还是想家,想回到沱巴市区看看,特别放心不下两个儿子(我们是长寿人的后代,政策允许生二胎),总怕他们受别人欺骗欺负,而缺乏回击的手段和力量。可我们开着车经过收费站时,被拦下了。警察正设卡检查什么,也许正在追查一个逃犯。
警察要我们出示身份证。
一着急就坏大事了――我递给警察的是两张假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