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说,故乡河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还有两公里,我们就要过一座桥,过了桥我们就到了乡政府。唐小军告诉我,就是说我们离成功不远了。唐小军计划到了乡里租一辆三马车,把亡妻送到村头。按照规矩,在外面去世的年轻人是不允许进入村里的。唐小军准备在村头搭一个灵堂,借一副棺材……
车却停了下来。车上人骂着娘下车。
怎么回事?唐小军说。
我随他们下了车。前面的车排成长龙。他们在等着过河。
前面没桥吗?我问同车的乘客。
本来是有的,乡政府把它炸了。说桥已经不能过车了,为了安全,必须炸掉。其实,那桥结实着呢。那人说。看模样,那人可能是个干部。
那为什么要炸?我问。
炸了桥,过渡收费,乡里的算盘打得好呢。那人说。高速路修建好后,这条老路还可以当作乡道,修桥可以争取到资金,有项目就有利益可图,这招绝。
我回到车上。我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唐小军。
十年前,我就是从这桥上离开家乡外出打工的。十年后,却无缘再从桥上过了。唐小军说。
我来扶着嫂子,你下去透透风吧。
不用,我能行。
过渡船太慢了,过去了的车辆堵着那边,过来了的车辆堵着这边,好一派混乱景象。天阴沉沉的,细雨打在等着过渡的人的身上,他们骂着娘,但并不愤怒。桥炸了快一年了,他们的怒气早就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无奈。修路架桥是致富之道,这炸桥算怎么回事?我朝前面的渡口走去。车辆大约堵了一公里长,有的人在车上打牌。这就可以证明,过这个渡得花很长时间。
这是一条很宽阔的河,水也很丰盈。河两边有数个手戴红袖套维持秩序的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打击“非法”运营的别动队,是乡里的精干力量。
我混在人群着,看着一辆辆车慢慢爬上渡船,再慢悠悠地过到对岸。
过渡吗?我的前面上来一个青年人。
我说,过呀。
那你跟我走。
我说,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有特别通道?
他说,是的,一公里外有民间小船,这个渡没有四个小时过不了。
我知道说得夸张,但估计两个小时是需要的。
我说,我回去跟我兄弟商量一下。
我回到车上,那人跟着我。那人与唐小军用家乡话对话,虽然我不太听得懂,但大意我听懂了。
乡政府的人心真他妈黑!唐小军骂了一句。那人说了一通,唐小军动心了。唐小军对我说,我们拖不起时间,就跟他走吧。走一公里总比在这里呆两个小时好。
我要尽快处理完老婆的后事,筹到钱还给医院,不能让白医生他们认为我们不诚实,坏我们的名声。既然我和白医生打了赌,我就要赢,一定要赢,一定要消除他们对我们民工的成见。唐小军边走边轻声对我说。
我说,你太倔了,可你到哪里去筹那么大一笔钱呢!
那人年轻力壮,一个人扛着尸体步子迈得很快。年轻人边走边说,装的什么东西,像死人一样!说是一公里,其实有一公里多,那里有不少的民船。他们与乡政府抢生意,乡政府人力不够,打击过一段时间,就是打不掉。
天黑下来了,冷风细雨在我们头上飘飞。
唐小军一个人抱着亡妻坐在船头。我想帮他,他不让。你们带的东西太重了,需要补一个人的钱。船老大说。唐小军同意了。
死人真的很重,我上到船上的时候,船就晃起来。这是一只小船,最多坐三个活人。如果中间有一个死人,船行走就困难了。
天太黑,我们看不到对岸,我感觉江面很宽很宽。船老大的电筒在前面晃来晃去,行了一程,他的灯也灭了。船老大说,乡政府打击得很厉害,特别是晚上,容易被抓,抓了要重罚。我说,没有光,你能行吗?我们的船拐来拐去的,好像没有方向呢!
放心吧,我都摸黑一年了,还怕划不到对岸?夏天的时候经常闭着眼游到对岸。
可能到了家乡的缘故,唐小军话特别多,他给我讲他们家乡和他老婆。船老大时不时插上一句。
此时,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就翻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跌下了河。
唐小军,唐小军!我在水里使劲地喊。但我听到了别的呼喊声就是没听到唐小军的回答……
找到唐小军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了,他被淹死在家乡冬日的河里。虽然已经死亡,仍紧紧地搂抱着亡妻。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想起了唐小军与白医生的赌局,心一阵绞痛,唐小军是永远也没有机会赢白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