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道在半梦半醒之间闪现着十四年前那片残缺的记忆碎片。
干爹道里的声音钻入耳鼓:“这小子昏迷之中尚能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清秋大梦呢?该不会是梦着娶媳妇儿了吧?”
接着师父楚高义的声音传来:“道里兄年逾不惑却毫无长进,嘴里没一句正经。你快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大碍?该不会你的药酒出什么问题了吧?怎么昏迷这么久,都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看这孩子神色间好似非常痛苦的样子。”
又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哎,我说,你们两个别说那些废话,要是救不活这小子,提扶小姐怕是要寻死觅活的。他死不打紧,连累了小姐咱们几个奴才谁担得起罪责?”
袁道蓦然觉得这个粗犷声音的主人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颈,他双手本能地攀上脖颈,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双脚不停的乱蹬一气。
一时间,袁道的记忆发生错乱,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被掐昏扔进冰冷的河水之中。
道里吓得赶紧示意楚高义和查四儿控制住袁道的身体,以金针开穴之法令他在狂躁中安静下来。
两天一夜了,袁道依然在昏迷中时尔惊惧,时而狂乱。
道里这下子也没了底气,拿来那个致人假死的药酒残液,开始仔细的研究。
袁道慢慢的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灯昏黄如豆,灯侧一个清瘦披着青色儒衫的背影手肘支腮,坐在桌前,模模糊糊的,带着那么几分朦胧和不真实。
袁道嘶哑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要水喝。
那个背影闻声身子轻颤,高兴地低呼道:“你终于醒了!”
说着,手脚麻利地给他倒了杯温水,来到床前扶着他半坐起来,喂给他喝。
袁道的视力由最初的模糊渐渐的清晰起来,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头偏了偏,借着昏暗的灯光,一张白晳细腻,眉目如画的美丽脸庞梦幻般出现有他的眼前。
他聚然一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忙脱离她的扶助,急道:“小姐!怎么会是你?”
提扶高兴得目中蕴泪,面若桃花,娇艳欲滴,羞涩地道:“三天了,我在府中苦等消息,也不见楚先生和道先生回来,我以为你——”
下话没讲。袁道当然明白是以为他已经死了。
此时,袁道九死一生,本来对提扶有万语千言要说,可是,一面对她,便自惭形秽起来。在他心里,提扶是个下凡的仙子,而自己不过是个凡人中的下等人。
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楚高义从外面进来,看到两人雕像似的立在那儿,互相对望,表情复杂,却只字不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虽不忍心,却也不得不催道:“提扶小姐,你必须得回楚府去。此地你不可久留,若是被人发现你寅夜离府,事情将变得更为复杂难解。袁道既然已醒,身体便无大耐。还请小姐马上离开才是。”
袁道知道这次是自己太莽撞才铸下大错,实在不该自以为是的私自去寻入宫的门路。害死了无辜的绢丝姑娘。万不能再因自己而使提扶小姐身处险境,他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连累了她。
提扶也知寅夜女扮男装私自出府对于她这个即将大婚的女子来说,行为的确有失检点。虽然心中有万分不舍,也只好由查四儿护送着回府。
袁道喝了些道里专门为他调配的药粥,才感到胃里有些许暖意,冰冷的身子渐渐的也有了一丝热度。
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袁道对楚高义讲起了十四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所发生的一切细节,并肯定地说那晚置他于死地的就是查四儿。
楚高义思索了一会儿,仔细盘问了袁道几个问题。
最后,楚高义下了结论:“看来十四年前信阳城那场大水并非天灾乃是人祸呀!你在水底看到的那扇圆形的雕刻着怪兽的门俗称金门,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金门是信阳城内所有的福寿沟、王宫及所有园子的借景活水与外界江河相通的门户。”
袁道若有所思,猛地明白过来,道:“师父,您是说金门是被人故意打开的?”
楚高义自从灭度庵被烧伤之后,脸上的皮肤俱损,根本不再生长胡须,可多年来的习惯却总是改不掉,他又朝下巴捋去,抓了个空,才想起来胡须早已经不是他所能奢求的了。尴尬的放下手掌,点头道:“嗯,你猜测得对!我虽不懂水利,但福寿沟金门的原理倒是略知一二。”
“那金门平日里均应是关闭的。若遇城中大雨,金门可以自由打开,将积水排到城外。若是城外大水,金门自动关闭,使大水不能倒灌入城,使城池免遭水淹。依你所说,十四年前信阳城大水之时,金门本应是关闭的,但是你亲眼所见是敞开着,那么,金门必是人为打开的。”
“师父,您是怀疑查四儿?噢,不,准确的说,查四儿应该是燕夫人的嫡兄,也就是中将军燕子虞。可是,师父,燕子虞不是十四年前就已经被王上赐死在边城了么?他到底是谁呢?难道燕子虞真的没死?”袁道觉得头大如斗,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楚高义眼睛直直的,恍似并非听见袁道所说的话。
好半晌,楚高义才道:“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袁道伸手在师父眼前摆了摆,楚高义这才从定神儿中回过来,道:“这个查四儿不得不防!此人外表粗犷,内里却是个城府极深,十分厉害的狠角色!他竟然为了他燕氏的高贵门楣,为了让他妹妹成为后宫之主,竟然能狠得下心让洪水倒灌入城,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楚高义不由得义愤填膺,猛地拍了一下仙人桌。啪的一声巨响,吓了袁道一跳,正喝着水呢,险些呛死。
“不对,不仅如此,如若你的记忆没有偏差,依他当年与那杨浦元的对话,提扶小姐岂不是王上的亲骨肉?而现下在王宫里的长公子岂不是楚令尹的亲生子?他之所以大开金门,令洪水倒灌信阳城不过是要设个局,让提扶名正言顺的当上长公子夫人!继尔成为息国的王后!”
楚高义冷不丁的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年在灭度庵所发生的事如此蹊跷,令人琢磨不透,却原来最根本的症结在这里。嗯,这就是了,这许多年来,我一直琢磨不透的谜团便都能迎刃而解了!我们这许多人,竟然是政治阴谋的一颗颗废弃不用的棋子罢了。怪不得,怪不得,燕夫人当年要用那般狠绝的手段!”
“袁道,此事非同小可,今夜说与我知道之后,再不可跟第二个人提起此事。你只当作记忆未复,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我今晚所说之事,只言片语都不可泄露,你知道么?否则,便是捅了马蜂窝,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你干爹,坚决不能让他知晓此事,依他的性子非坏事不可。还有,在查四儿面前不要露出马脚,此人极难对付,稍有不慎,性命攸关,明白吗?”
楚高义反复叮咛袁道几次,仍不放心。直至袁道立下重誓,才稍作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