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人民副食店前,遇上几个滚铁环的男孩。金凤奶奶的孙子小春跑过来,眼睛滴溜溜往几个人身上扫。金凤奶奶说小春你来的好,这是你翠远嫂子,还有小妹妹,人家大老远回来,你帮她们拎东西吧。小春没动。他看到傻子三雀眼睛紧巴巴地盯着女人手中的骨灰盒说,她们把杀人犯藏盒子里了!也盯住那骨灰盒看,忽然夸张地张大了嘴,说她们就是……金凤奶奶拍了他一把,说就是什么?再胡说八道,看我回去不告诉你妈!小春笑了,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朝伙伴们喊,你们玩吧,我有点儿事要办。竭力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在小春他们那儿,六指是被奉为偶像的。小春挥动玉米杆冲向同伴时,眼前总会浮现出想象中的六指拧着眉头手握尖刀的形象。小春要帮女孩儿拎东西,女孩儿却紧紧抓着,狐疑地看着他,直到女人说,喊小春哥,女孩儿才不情愿地放手。小春指着傻子三雀说,三雀,你断后,不听话就扒了你裤子!三雀吃过小春他们一伙儿的亏,不敢说什么,只好跟在后面。小春拎了绿色尼龙网兜,大踏步走在最前面,黝黑的脸神色凝重。
走到东风五金铺,又有一个人加入进来。太阳已经半隐在小石场街层叠的青黑屋顶后,黄昏的影子笼罩了大半条街。东面街道上太阳还煌煌地照着,路上厚厚的灰土成了金色。几十公尺开外,一辆敝旧的单车朝这边骑过来,车轮扬起细细的尘埃。车上的男人单手握着龙头,空出的手抓着一根红色的棍子,近了才看清,是一封鞭炮。单车在几公尺外刹住,一个矮而粗壮、黑圆脸、短头发、浑身裹着热气的男人跳下车,圆圆的小眼睛闪着亮,却有些怯弱地在众人脸上浮过,停在女人脸上,犹豫了一下,说,你是翠远吧?我是跟你表姐租了你家房子的老正。又压低了声音说,那事你表姐跟我说过了。女人方才明白他就是表姐电话里说的那个外方人。她和丈夫到外地前,把房子托付给住在五六公里外的表姐照管。一年前表姐说,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建筑队的外方人,她心里虽不高兴,又不好反对。只是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外方人,不由得生了几分厌恶。老正伸手就去抓女人背后的编织袋。女人本不想给,不料他力气很旺,三两下卸下编织袋,绑在单车后座上。
兄弟不好这么冷冷清清回来的,老正低着眼说,放一封炮吧,我们那儿都兴这个。一面说着,动手撕鞭炮的封纸,又说,兄弟做出那样的事,怕也不是有意?女人下意识地盯着鞭炮,看他撕了好几下都没撕掉封纸,听他这么说,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一眼。老正的目光和女人的撞上了,脸红了一下,低下头,使劲儿扯掉红纸。傻子三雀还在不停念叨“杀人犯”,老正看看他,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小春威胁道,三雀你再咕噜咕噜,我明天就割了你的……手往三雀裤裆一指,做了个切割的动作。三雀果然被吓住了,一只手捂住裤裆,另一只抓着一块钱的手捂住了嘴巴。
就这样,在那个预示着秋天来临的黄昏,小石场街的居民们,看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行进在荒凉的街道上。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推着单车的矮壮外方人,后面是十来岁的少年,紧跟着是七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手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再后面,是一个面容憔悴,两手托着骨灰盒,仿佛怀孕了的女人抚着鼓起的小腹。女人后面,隔开一段距离,是街上鼎鼎有名的傻子三雀。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却都一律脸色凝重,有种悲哀沉着似的。然而,悲哀之上,又流动着欢跃的气氛。外方人一手推车,一手拖着长长的鞭炮,鞭炮在寂寂的黄昏里炸响,噼里啪啦的声响久久回荡,红艳艳的纸屑飘了大半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