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5
“嘶——”
她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悲鸣。
这只会让她感觉到更加极致的窒息的痛苦。
“轻点,你们都轻一点”她提着气,脖颈抻到了极致,连青筋都微微暴起,然而这细微又绝望地声音没有获得丁点的回应。
裹紧,穿丝,打结,再狠狠地勒住。
一系列诸如此类的人道毁灭般的酷刑,正在这间面朝花园的巨大宫殿里井井有调的进行着。
现在,你所亲眼看到的,是生活在封建的欧洲中世纪对女人独有的酷刑——束腰。
“殿下,请您忍耐一下。”壮实的领头女仆喘着粗气,她站在女孩的身后,说话的同时用力地猛地拉紧了最下端的带子。
顺着一声短促的呼喊,被称为“殿下”的女孩也一并从半米高的圆形台柱上跌落下来,女仆们司空见惯地簇拥着她,给她那纤细到病态的腰肢套上鲸鱼骨架,换上一身嵌着金丝珍珠还有粉色蕾丝的束身裙子,那类似于幻觉的柔软又华贵的轻纱,被鲸鱼骨做得裙撑很好的撑了起来——一个漂亮又饱满的巨大粉色半圆形。
裙底无数层蕾丝和细纱彰显着这个年轻女人无比尊贵的地位。
查理曼女爵推开巨大的梳妆镜,她满意地拍了拍手,涂着鲜红色嘴唇的脸庞精致又丰仪。
她是王宫里的掌事夫人,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她处理,现在她又多了一个职位——公主的贴身指导。
她丈夫曾是被晋封的伯爵,因为战争死去了,她隐去了自己的花名,只留下丈夫的形式,查理曼。
此后就一直在王宫里效力。
据说她在宫殿里待过很多年,然而只是据说。
身家背景,随意都可以编造出来。
“哦,我的殿下,您实在是太美了。”她轻扶着公主的肩膀,把她缓缓掺到梳妆镜前。
公主有着红润又有光泽的耀眼的白皮肤,浅栗色的被烫出规整俏丽的波浪卷的长发,淡金色的瞳孔,小巧迷人的嘴唇,雪白丰仪的胸部从下压的蕾丝领口里露出来。
这是一个长相精致如瓷娃娃一样的年轻女人。
除了性格孤僻,有些神神叨叨之外,查理曼太太觉得,她没有任何的缺点。
“查理曼太太,我刚刚做了个梦。”她拨开掌事女仆手里拿着的记录了一大串安排和规定的卷轴,扔掉刚刚递过来放在自己腰间的羽毛团扇,摇摇晃晃地抓住了查理曼女爵的手臂。
又开始了。
公主又开始要发表她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了。
“殿下,人人都会做梦。这没什么大不了。”她温柔的笑笑。
“不,这不一样。就刚刚,我梦到了我未来的丈夫。”公主漂亮的瞳孔里泛着星河一样璀璨的光,如同所有思春的少女一般。
查理曼女爵并没有多在意。
“是么,殿下的丈夫一定是非常英俊健壮的王子吧!”
“不,他是一名战士”公主显得有些激动,束腰令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好像就要昏眩过去。
“战士?”查尔斯太太挑了挑眉毛。
“是的,他有着雪一样的皮肤和血一样的嘴唇,黑夜一样漆黑的头发,寒霜一样冰冷的气息,他带着他的仇恨和钢铁一样的意志而来。”
“为我而来。”
“殿下,不过是个梦罢了,不要当真。”查尔斯女爵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您不明白。”
她走到露天的巨大露台上,手撑着大理石的弧形围栏,“我能感觉到他真实的存在。”
“我的战士就要来了,”
她转过身子,裙摆飞扬起完美的弧度。
“他会带来鲜血和战争,他会颠覆这个国家,而我注定追随他……”
“佩特拉殿下!”查理曼女爵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公主的名字,她快速的把公主拽回屋子里,谨慎地四处张望了很久才关上门。
“殿下,您再说这样的话国王陛下可是要惩罚您的!您最近被惩罚的还不够么?”
“你们都不肯相信我。”
“可我知道我是对的。”显然,佩特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们可以打个赌,我敢发誓这个梦的可信度。”
“看吧,他就要来了。”
夜风呼啸而过,窗户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
卡特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骨,鼻尖依旧泛着淡红。
“烧退了之后又感冒么?”萨尔从卡特腿上坐起来,“阿斯曼先生,你还真是虚弱的像个女人一样。”
“这是过敏。”面色镇定的卡特从窗户的侧面盯着楼下的街道,目不斜视,看也不看萨尔一眼。
“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变成女人,伯格尔先生。”
萨尔复又躺倒,枕着卡特肌肉结实的大腿。
难得的惬意时光。
暮色流淌下来,带着滚烫的金光。他们在旅店里逗留了二十多个小时,不足一天。
特效药的功效不敢小觑,毕竟那是花了大价钱的。
卡特昏昏沉沉睡了好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早上。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看见萨尔在削果子,色泽红润的果皮被萨尔用寒光凛凛的锋利军刀削了下来,从头至尾都没有断过。
萨尔闲适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逆着朝阳的光,唇红齿白,衣衫清扬,通体纯红的果子握在他手里,果皮有规律的一点点下垂延长。
诱人又温顺,英气又危险。
不愧是他卡特的男人。
卡特记得自己当时甚至是吃力的扯了扯嘴角。
他从来不会为什么而感动。
但是从昏迷中醒过来就看到萨尔自己削果子的温驯画面还是在他生命的长河里深深印下了痕迹。
“你醒了?”清凉又婉转的声音,尾声带着点玩味。
萨尔笑着把奶白色的果肉切下来一小块。
卡特觉得这种动作是有点过于亲昵,不过他还是表情镇定的微微张开了嘴。
萨尔用刀尖轻轻扎起果肉,然后抬起了手腕。
再然后,稳稳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
“阿斯曼先生,你是想说什么吗,张着嘴干吗”
“……”
卡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容冰冷地把萨尔从自己大腿上掀起来。
一阵噪声过后,两个人满脸黑线地开始工作。
“阿斯曼先生,你现在气焰很嚣张。”萨尔揉了揉刚才被掀翻的时候撞到桌脚的头,脸色非常不好。
“我只是用一种相对有效的方式告诉你,该干活了。”
“你可不是来观光旅游的,伯格尔先生。”
卡特面无表情的平实着望远镜,语气冷硬。
正当萨尔想到什么刚要骂回去的时候,突然被卡特抓住了手臂。
他一下子警觉起来,接过了望远镜。
“看到右数第三条街上第四个街角的那两个人了么?”
“那两个男人是司令部的,我认识。”
萨尔回头看了一眼卡特,“他们就是波尔莱特说的来港口接应我们的人?”
“应该没错。”
“他们应该是认证了我们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为什么现在会找到这里来。”
“一定是露了什么马脚,动动脑子,萨尔上校。”卡特夺过望远镜。
“居然能找到这里来……”卡特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萨尔上校,过去的这二十个小时里你走出房间的时候大概被多少人看见过”
“这个……”萨尔开始认真的张开十指,“住店的时候,老板娘看见了,那个时候楼下还有几个客人……之后半夜去买药,大概有十几个人左右……天亮的时候出去买了躺果子,顺便吃了顿早饭……”
“你别数了……”卡特放下望远镜,一脸鄙夷。
“快跑。”
“什么时候?”萨尔转身去抓装着果子的纸袋还有裹着银币的外衣。
“现在。”
卡特一把拽过他,披上斗篷,推开门就往楼下跑。
果子掉了一地。老板娘只觉得又一阵风经过,她追出去,道路两旁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莫名奇妙地转身回到店里,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袋银币。
手被卡特抓起来那一刻,身体也跟着倾斜。
脚下飞快的迈着步子,衣襟里灌满了白色的风。
萨尔觉得如果现在他的灵魂能够浮在这城市上空,那么他就一定会看到他们单薄又明亮的影子。
有人漂泊流浪是为了追寻永恒的孤独,而有人漂泊流浪是为了寻找让自己停下来再也不漂泊流浪的东西。
萨尔以前一直认为他属于第一类。
沉默的穿越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群有一群的人海,徒增的寂寞和孤独让他显得坚韧和沧桑。
他喜欢以乖戾的姿态背对人群,脱离人群,使自己永恒的孤立,但同时又肩负着不得不肩负的仇恨与梦想。
不得已的时候,他喜欢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他不喜欢并肩而行,更讨厌跟在别人身后,你可以称之为这是英雄主义,但或许这只是个疯子的痴呓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萨尔看着自己身前拉着自己逃亡的卡特。这一刻,全世界,也就只有卡特。
他不需要逞英雄去辨识方向和线路。在卡特面前,他永远不会是逞英雄的那一个。
逃亡。
萨尔喜欢这个词汇。最疯狂,并且没有退路。
末日来临之前的心跳,强烈的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都被震得隐隐作痛。
男人就是这样,喜欢一切危险而刺激的东西。不巧的是,他和利威尔同样厌恶安逸。
因为他们还年轻。
没到心脏停跳之前,他们永远年轻。
卡特带着他穿越了大半个城镇,街巷交错纵横,不断回转,根本无法辨清方向,可卡特却是一副老练的样子。
他把萨尔拽进小巷,两个人一前一后爬上了街角的房子,躲在屋脊的另一侧,趴在砖红色的瓦楞上,除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别无其他。
“耶格尔,管管你的心脏,很吵。”卡特眯着眼睛,微微抬起头,注视着斜下方的街道。
萨尔喘着粗气邪笑着,“阿斯曼,那是你自己的心跳,你已经开始耳背了么?”他从裤带里摸索出一个黑绒布做的布袋,拉开牛皮绳,里面放着一排闪着银光的小刀。
卡特顺手结果来三把,卡在指缝处,没有言语,嘴角却上扬。
就现在,卡特上校觉得他更喜欢萨尔上校了。
“来了。”
追逐他们的那两个男人很快也进入了视线范围,马上就要走到街角。
“一个干一个,你要是弄不死他,咱俩都玩完。”萨尔也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手里的刀蓄势待发。
“开什么玩笑!”卡特轻哼。
三秒之后。
刀快速的刺穿空气,留下了几声短暂的破鸣,紧接着刺进了那两个男人的胸膛。
六发六中,全部命中心脏。
这时候开始有过路的人叫喊起来。人群开始纷纷涌到街上,又四散逃窜,像是被大水漫灌了蚁穴之后乱了阵脚的老鼠,脆弱,并且崩溃。
二人趁乱从房顶上跳下来,他们不再逗留,直接往王都进发。
来到王都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候。
地平线上夕阳滚烫的金光次第蔓延,焦灼着滚烫的地面,建筑物参差的倒影像是流淌下来的灰色汁液。
行走在这个国家最繁荣奢靡的心脏上,连血液的脉络都难以找寻。
空气里弥漫着馥郁芬芳的四时不散的玫瑰香气,被阳光沐浴着的穹庐式建筑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粘稠又闪着金光的蜂蜜。
平整的地面,整齐的街巷。衣冠楚楚的绅士以及风韵典雅的贵妇人。
蕾丝缠成的小伞,带着香味的手帕,样式考究的领结,以及风度翩翩的礼帽。
这一切就像是误入了爱丽丝的幻觉世界,就连人们交谈时刻板又虚伪的客套话都变成了弥漫着芳香的蜂鸣。
「虽然灭亡的解决不尽相同,然而走向灭亡的方式却如出一辙」
大河的两岸,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各自的王都却有着相同的奢靡景象。
几乎如同克隆一般的堕落,在世界上所有的阴暗角落里都生根发芽,并不会厚此薄彼。
萨尔和卡特坐在板车上,风微微吹起他们鬓角的碎发,车轮在石板路上压出微弱的噪声。
目及之处,一片燃烧得如同烈火一样的繁华。
华灯初上,四处幻化为光的海洋。
酒馆和妓院一时间门庭若市,人头涌动。灯火通明的街巷被杂乱的声音和人群演奏出蜂群狂舞的乐章。
叫好声,叫骂声,嬉笑声,哭泣声,众生百态。
站在街边鼻头通红的男人们笑着指着路中央缓缓前行的板车,他们边打着醉嗝边嘲笑着这两个穿着朴素的外乡人。
“乡巴佬!”他们打着响亮的口哨,怀里的女人一边抖动着雪白的胸脯一边在涂满了香精的羽扇下咯咯直笑。
萨尔的眼睛里满是星光。
人造的灯火照亮了他碧绿色的瞳孔,像是在海水里倒影着的烟花和星空,泛出一点点热烈又冰冷的光华。
面对着这一切,萨尔并不觉得愤怒,他只是认真的难过。
然而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卡特恍若无闻的冷淡样子,心里的难过就突然被穿刺,渐渐登峰造极。
夜晚占领了整个王都的时候,他们也住下来。
旅店离内城不远,他们走过去不需要太多时间。卡特交给了店主人一枚金币,然后拽着萨尔往楼上走。
一枚金币,换一间房。
萨尔望了一眼房间里仅有的一张双人床,无声地推上了门。虽然他并不相信,那一枚金币是卡特唯一仅剩的存款。
仿佛还是之前的时光。
萨尔又是这样躺在床上,盯着正上方的花式吊顶,耳边是浴室里源源不断的细微水声。
仿佛再过不久他就会看到卡特焕然一新衣冠楚楚的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勒令他洗去一身污秽时的场景。
只不过现在,他大概不会在用戏谑的语气称对方一声“上校,长官。”
仿佛已不是之前的时光。
与从浴室里出来的卡特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就是走进浴室,脱下衣服,沉溺进水雾朦胧的热气中,感知着灵魂随着水流一寸一寸的蒸发。
他陷入浴缸里,没有闭上眼睛。
除了明晃晃的水纹和白光,他一无所获。
于是又站起身,擦干净,穿上衣服,从浴室出来。
两点一线的单调动作,持续着来到王都后一直伴随着的难过,无所遁形。
巨大的沉默像是黑洞,吞噬掉声音和语言,裸露出来的全部都是恐惧。
他们两个都明白天亮了之后意味着什么。
然而即使是再英勇的战士,都需要运气。谁也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自己会全身而退。
人总是恐惧自己未知的东西,譬如命运。所以关于自己的结局,多少,是有所敬畏的。
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躺在一起。
这样想着,萨尔竟然第一次没有任何反抗的,躺在了这里。
除了呼吸的声音就别无其他。
两个人都缄默不语。
卡特善于沉默,萨尔善于沉溺于沉默。这一方面,他们有着完美的契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