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石桥。油纸伞上荷叶浓绿欲滴,粉嫩的花瓣似露水点点,顺着雨丝飘洒出悠然莲香,那伞下掩映着的莫不是清秀佳人?白衣一角在风里轻扬,已然引得往来行人驻足,如画如歌,没人像要惊扰唐突,远远得送出一片倾慕。
我从桥上过,是谁家的女子容质天然……
谁知伞一转,那人来眉目如画,青瞳如镜,恬然闲逸,清风醉人。
没想到佳人竟是一书生!不觉嘴角抿起一丝笑意,错身而过。
“小姐留步。”
我诧异偏头,打量着他,这才微微觉得眼熟。
“公子,可是唤我?”
狭长双眼涟着三秋清且深的波光,一眼望却,连侧目都忘了。
“小姐着月白色更胜那日的湖蓝。”
我挑眉,分明有些轻挑的言语,自他口中来,竟有真切中肯之意。
“多谢公子。”我微微施礼,原来竟是他!当日匆匆一面没想到在这寻常之地还能见着这人,更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霁月盈盈。”
“公子谬赞。”赞美之词听听总是好的,不过不必放在心上。
“在下想在长乐到处走走,不知小姐可否赏脸为在下这个异乡人做向导呢?”
对于他的身份我还是颇为忌惮,如今听他这样恳切的言辞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点头答应。
“不知公子想要去哪些地方?”
“哪里都好全凭小姐安排。”耐看的脸上浮起丝笑意,斯文隽秀中透着随性洒脱。
“公子随我来吧。”我对他点了一下头,向桥下走去。
一片阴凉遮了过来,这是?我抬头。一把伞替我挡住阳光。修长的手指握在绿竹伞柄上,这样的手握得住笔执得起剑。他走在我身侧好脾气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停住脚步。
我指指伞,轻轻笑道,“公子未落雨还是把伞收起来吧。”
“小姐不喜欢这把伞?在下以为很是漂亮收起来就可惜了。”他说得认真。
“是很漂亮,不过公子这样撑着伞会不会太过招摇了?”我示意他看看四周围观我俩的路人。
“哦,呵呵……呵呵。”他连忙收了伞,“不过,南屏的手工真的精致,让人爱不释手。”
“公子喜欢这些?女孩子中意的物事公子也喜欢?”我思量着也许沐芷街会是个好去处。
“喜欢。南屏女子细腻婉约,她们钟爱的事物更具南屏风情,这些都是我在北燕时从未见过的。”
“北燕的女子是怎样的?”我随口问道。
“嗯……“他思量着,迟疑了一下道,“巾帼不让须眉吧。”
“这样吗?”我忍不住笑了,说得这般含蓄。
他亦舒展了眉眼。
一路边走边谈,他似乎对长乐的点点滴滴都有无尽的好奇。我亦问他北燕的风土人情,从他口中讲述的辽阔星垂的大地也让人心生向往。不得不说,若不是有身份阻碍,与他结伴而行即随意又随性开怀畅然。
景阳宫内,新帝南宫雨乔兴致高昂地看着内侍忙进忙出地布置着大殿。司徒衡侍立在旁,如今他已官拜右骑将军,执掌着南屏的重兵。
“司徒,这些年里你与秧儿相熟,可知道她喜欢读那些书?”
“这,微臣只知道随陛下出征前曲小姐痴迷医书。”
“那过些时日,就命人多搜罗些医书放进来。还有民间的小说杂记也一并采卖进来。”南宫雨乔对着内侍吩咐道。
司徒衡看着越来越像太傅府的景阳宫,陛下的心思全然可见,只是……司徒衡不愿细想,虽然自己早就知晓陛下的心思,也知道秧儿自由对陛下的情意,只是秧儿看待陛下的心思未必就如陛下的那般,这又该如何是好……
“陛下。”一名内侍进来禀告。
南宫雨乔示意殿中的宫人撤下下。
那名内侍看见司徒衡仍留在殿中不由犹豫起来。
“但讲无妨。”南宫雨乔抬手制止正要施礼告退的司徒衡。
“是陛下,礼部侍郎命人将晋阳宫的前宫人带到,还请陛下亲自审问。”
“将人带进来。”
几名侍卫将一名内侍推了进来,那人并未捆绑,也未受到任何刑罚,只是衣衫有些凌乱,面孔异常苍白,想来礼部押解的这些时日耗损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南宫雨乔心中不悦,这人是自己命人安排下的,意在监视当时的前太子南宫云烈,可是如今看来眼前这人并不忠诚,而他幕后的主使人更是要迅即捉拿。
“听说前些时日,你跑到礼部去告发曲家小姐与前太子过从甚密可有此事?”南宫雨乔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是小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侍者跪在地上垂着头,声音平板地陈述,不见丝毫畏惧。
“是么,你道说说你见了些什么又闻了些什么。”冷峻的气息萦绕在南宫雨乔周身,如果可以他早就让眼前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日有名女子混入晋阳宫中,那女子虽然穿着宫女衣衫,但眉心略有疤痕,侍奉宫苑的女子是不可颜面受损的,所以小人就偷偷对她留心。”
“哦?”
“小人常听民间传言,曲家小姐眉心有疤痕素日在人前时便会绘上流苏花做妆点。当日那女子气度不凡,不似出自寻常人家,所以当时小人只是闪念一想,就更加留神。”
“这又是为何?”
“小人听说曲家小姐同前太子妃甚为亲厚,只怕与废太子亦有瓜葛,所以小人不敢掉以轻心。”
“既然你如此有心为何不当日上报!”
“陛下……”那人忽然抬起头,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南宫雨乔,“启禀陛下,那日有位高权重之人提早只会过不论看见谁人要三缄其口。”
那人缓了缓继续一字一板地说道,“陛下,如果那日小人多嘴,今日就无法亲自向陛下陈述危情。小人虽死不足惜,但使陛下蒙蔽为奸人所惑,小人纵使在九泉之下也惶恐不安。”
“原来竟是这等忠肝义胆之人。”南宫雨乔压下开始沸腾的怒火。
“谢陛下褒奖。”那人挺直腰身,僵死的嘴角浮起令人憎恶的笑意。
这人的胆大妄为亦使得在一旁的司徒衡冷然相对,早就听说有名胆大的内侍向礼部陈情将秧儿与前太子之事牵连,料得定是韩冲一党余孽从中铺陈,却也没想到此人如亡命之徒般的冷静。秧儿曾私闯禁宫与前太子相见之事早已在朝野传开,后又适时地出现一名忠肝义胆的内侍,陛下禁众人之口怕是很难,而眼前这人若有闪失,那秧儿将冠上更为恶劣的罪名。如此局面,司徒衡不禁为秧儿忧心忡忡,亦为韩冲余党的垂死伎俩恨然。
“你又怎么确定那女子就是曲家小姐。诬陷重臣亲眷于不义的罪名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南宫雨乔直视这眼前人,那人又垂下头去,一丝嘲弄的笑飘逸出来,清清楚楚地传进南宫雨乔与司徒衡经年习武的灵敏双耳。“那女子同前太子在大殿内鬼鬼祟祟地谈了很久,小人未曾听清。”那人想事想起了什么趣事,低低地笑出了声,“谁知那女子将要出门时,废太子竟叫住了她。”
“废太子言说,‘原来曲小姐并未若坊间传闻地那般在意我皇弟。’”那人毫不掩饰地嘲弄的大笑,越笑越癫狂。
“来人将着疯子待下去!”南宫雨乔陡然愤怒,厉声传唤守在殿外的侍卫。
“那妖女竟然冷冷地反问太子殿下,为何一定要是她。”被拖下去的内侍还在大笑着继续说,“陛下,你是没看见,那妖女冷冰冰地还以为自己是不可冒犯地天女。哈哈哈,原来陛下你也是个可怜人。连个妖女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带人的侍卫唯恐自己受牵连忙忙地堵住那张大逆不道的嘴,可那内侍唔囔着犹如世上最开心地事都被他遇上了,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司徒衡看着颜色大变的南宫雨乔急急地说,“陛下,息怒,不可将那妖人的话放在心上……陛下,他们是韩冲的余孽,是……”
“司徒衡你闭嘴!”这个男人已然开始暴怒,何以那人寥寥几句,就让自己心中填满了被背叛的火焰。
“司徒衡你让白非过来!”
不多时,暗卫白非如影子般跪在景阳宫内对着南宫雨乔施礼,“陛下有何吩咐!”
“那日,废太子跟曲秧歌都谈过什么!”南宫雨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回响在大殿内仍是阴测测地让人心寒。
“属下,都已向陛下禀明过了。”白非心头一颤,犹自淡然地答道,眼角地余光扫间站在边上的司徒衡似乎想要跟自己暗示什么,于是更下定决心一口咬定。
“白非!你此刻还要想欺瞒朕!”
不知为何,南宫雨乔相信出自皇兄同秧儿的对话确有其事,这该死的直觉,他想欺骗自己,或许还想要所有人一起来欺骗自己,却不能自已的追究答案。那人的话像毒咒在心头回荡,“陛下你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可怜,多少年压抑下的情绪,竟然是“可怜”二字,那些过往排山倒海地袭来,从懂事到如今,在最深的角落还藏着“可怜”二字,不可以的,自己是堂堂男儿怎么可以自怨自艾,自己留着最尊贵的血液,怎么会和这样卑微的字眼扯上联系。
“白非!那日南宫云烈曾追问曲秧歌是否在意我,对不对!”
白非看着恼怒异常的陛下,迟疑地说道,“陛下知道了?可是,陛下是不是误会什么,曲小姐虽然并未正面回答,可也没说不在意您……”
“够了!你把那日在晋阳宫当值的手下全叫来,让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讲,那天,那天南宫云烈和曲秧歌都说了什么!”南宫雨乔愤怒之至,“谁敢隐瞒一个字,就在这殿内以死谢罪!”
“这……属下遵命。”白非迅即从殿内出去,他看见司徒衡又气又急地想要跟他说什么,结果只是指着自己重重地叹气。白非开始后悔为何不死死咬住什么也不说,可是要不说似乎陛下也不会善罢甘休,这该如何是好。身为影卫头领,他可以刺杀敌人于无形,也可以潜入对方内部悄无声息,可是面对眼前这件事他却束手无策。那日在晋阳宫安排在的是他的属下,听着自己属下有些不可置疑的转述,他当机立断,有些话万万不能对陛下讲起。自己是一介武夫,理不清儿女情长,况且曲家小姐纵是对陛下无儿女情,也算得上侠义心肠,要不然一介女子大可以置身事外。虽然他不认为曲小姐是单纯简单的人物,但那天的所作所为并无一丝一毫伤损陛下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