澐波殿内风卷帘动。
南屏的帝王坐在书案后,大殿中站着他的太傅曲江白。
“曲兄,如今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成当年的你我那般。”带着沉吟带着回忆,让声调显得悠长。
太傅曲江白俯身施礼,“圣上这般称呼,微臣实不敢当。”
“别拿出那般拘谨的君臣之礼,今日就当曲兄陪在下纵情一回吧。”南宫峋从书案后走过来,宽大的礼服,笼罩着威严,说是纵情,那渗入骨血的帝王威仪,又怎能随人愿轻易退去。
“这……”曲江白迟疑的一下,刻板疏离的身姿变为坦荡,“微臣遵命。”
“江白,记得年少时长在青龙寺听了尘大师讲解禅机,说那相生相克,亦是相融相伴。那时疏狂,不以为意。反倒是这几年,还是忍不住在想,我们也许就是为了那几个人而来,或是知交或是宿敌,谁也离不开谁,然后彼此耗尽一生时光。这真是玄妙。”
“这也许就是了尘大师常常提起的缘,缘起又缘落,人生不歇,前方还有新的机缘也未可知。”
“新的机缘?江白的话总让人心生悸动,可为何我的机缘,似乎从这里望去看的见开始也看得到收稍。”
曲江白不语,那样的孤寂不属于自己,纵使曲家世代为官,自己已然在这朝堂上二十余载,眼前那人的心思,亦如他的身份,早就被隔绝在万人之外,那个只有他自己的地方。坐拥万里江山的君王,却每日将自己的身心拘役在皇城之内。
似是自语,南宫峋的目光飘向殿外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江白一定不知道,这些年来最常让我想起的竟是在西狄边疆的那些年。风的苍凉,泥土的贫瘠,嘴里粗糙的粮食都是那般真切。即使是凶险的战场,令人胆寒的厮杀,数不尽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再敲打着我的心,听它碰碰跳动。然后才有勇气这么多年都守在这个乏味的地方……”
“有时候真气愤沈剑书那小子,说走就走了。要是我也学他,什么都不管甩手就走,到时候四野乱糟糟,看他怎么能潇洒纵情。”有些负气的说辞,伴着似乎计谋得逞的笑。
曲江白陪在他身边,一同望着远方,当年的在青空里似是又见到当年的征尘萧萧。
许是了尘大师说过的,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总是要伴着几个人,相生或相克,亦是相融相伴。彼此缠绕,彼此消耗,然后度过一生。
自南宫峋即位起,靖边侯韩冲就是他的心头大患。韩家随南宫家祖上征战四方,开疆破土战功赫赫。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之时韩家有是南屏忠心耿耿的臣子。权势的巩固伴生着野心,自幼聪颖心思敏捷的韩冲又怎么甘心束缚在祖先留下来的忠诚之下。
天高任鸟飞,有些浮夸的字眼,若真可凭借翅膀高飞有何必要束上名为忠诚的枷锁?年幼的韩冲不明白为何都是男孩子,南宫家的就要高高在上,而自己比他机敏上好多,却要卑躬屈膝。言辞激烈的他去问祖父,何以如此,反而被祖父关在祠堂用藤鞭狠狠地打,还让他记住人要安分守己,懂知恩图报。他不认为自己是野心勃勃,背信忘义这么大字眼下的人,只是想知道自己能飞多高,这就不可饶恕了么?还是因为,他的天空已然太高,若展翅飞翔就会碰到令人惊恐的禁忌。
后来的岁月里自然是南宫家的孩子是君,而他是臣。在背地里,他已成了让南宫家最为忌惮的人物。被命运推着走,有些路一旦开始就停不下了,后来他才发现,南宫家君主并非有看上去那么安稳,好多不安分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隐秘地啮咬,伺机咬住他们的心脏或是扼住他们的喉咙。而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和这群人站在一处的?等到自己有所觉察时似乎很多事已经被被人固定下来,而自己只能不回头的往前走。
秋风如刀,人言可畏。
民间竟然有人声称看见了为国捐躯的临川将军安文桦。居然有百姓拿着祭祀贡品去祭拜,将军英魂显灵能报其家人平安顺遂。于是,不少在西狄一役中阵亡将士的家属也巡风而至,纷纷祭拜托,安将军能照顾那些在阴间的家人。
民间沸沸腾腾的举动自然惊动朝廷。有的大臣说进谏说应翻修将军冢,并建英魂庙供百姓瞻仰祭拜,一来抚慰人心,二来可以彰显皇家对忠臣的追思。然后朝廷上渐渐升起不一样的声音,子不语怪力乱神,恐怕是别有用心之人想用将军英魂来大做文章。
南屏帝南宫峋,颁诏,命相关大臣,秘密妥善调查此事。
民间的祭拜愈演愈胜,战争的伤痛又怎么能轻易在心中抚平?百姓渴求抚慰的心情自然值得体谅,但为何是安文桦?这恐怕并不单纯。
“小姐,大家为什么都去祭拜安将军啊?安将军显灵多可怕。”菡儿拉着我小声的说。
府上家丁众多,这些时日来民间的风闻,自然也会在府内被人们提起。
“可怕?”菡儿这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菡儿嗫嚅地凑过来,“小姐啊,当然可怕啊,安将军显灵,安将军都在边关阵亡了还能让大家看见,这不是见鬼了吗?人们也真奇怪,平时一听说哪里能见到鬼,不是找师傅压惊,就是绕路而行,这回大家竟然都不怕了还去拜。小姐不知道,还有几个大户请了不少道士要给安将军招魂。这更吓人了,看不见鬼的,还要叫鬼出来。不是我不恭敬哦,我也敬佩安将军,可是,可是,他死了,就是鬼啊……”
菡儿越说越哆嗦。
安将军显灵……怎么能被百姓看见呢?安将军显灵了百姓也认不出来的……“菡儿,安将军显灵的传闻大概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菡儿也不清楚,听后厨那边的王大娘说,开始就西山那边有些人去拜,后来说是看见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祭拜的人才多起来。要是西山那群人算的话,大概有二十几天了。”
二十几天……自那日在醉仙楼巧遇南宫云烈众人已有数月,那看见所谓安将军英魂的百姓也没那么简单。当日在醉仙楼巧遇的几个人中,安文桦正在其中。他当日的面貌与我早年见到他时已经大为不同,熟悉安文桦的人根本不会认出那个江湖草莽跟安文桦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右手手背上有条疤痕我也不敢猜测他真是本来已经阵亡的安文桦。
陆浩师兄曾跟我说,在同西狄对战时安将军曾被潜在沙地蝰蛇咬伤,那种蛇毒性迅猛,南屏又无此种蛇,所以治疗有些耽搁,幸而安将军逃过一劫,手上却落下了个一个很深的疤痕。
蝰蛇在师傅留个我的楠药典上也有记述,图鉴上也绘有伤口痊愈后在人体上的疤痕。
因为南屏没有此蛇,所以那****才惊讶什么人竟然有这样的疤痕,联想起陆浩师兄说过的话,于是便猜测此人有可能是安文桦。早年安文桦有常出入太子府,如今有这样伤口的人同太子在一起,那此人是安文桦的可能就更大了。
英灵显灵根本就是荒谬,人没有死哪来的显灵。如今市井中竟然有这样的传闻,那有可能是有人假扮安文桦出现在百姓眼中,更有可能最初放出谣言的人看见了活的安文桦,能在安文桦乔装成面目全非的模样还能将他认出的人,一定是同他一起去过西狄战场的人,那这样想来……长乐要有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