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春日的南屏可以这般的寒冷,明明春花漫天,可心中却在打颤。沐芷街上的人比以前更多,榕树上的红笺渐渐胜过繁繁的春花。女子们打扮着,巧点的妆容,比以往更用心,她们说挂牵的那人说不准哪日就回来了,要是被他们撞见自己邋遢的样子岂要不羞死。
街头萧瑟是阻止不了的,大家的颜面上还是一如从前,和乐恬淡,没人会刻意提起什么,心照不宣的愁绪在空气中流动。年长者和蔼坚定的泰然给了很多人守候的勇气。
年纪若我者生平第一次感知到未知的生离死别,不是书中写的那样惊悸,却是无时不刻不在神魂牵引。南屏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安然,战争的危机在阴霾里隐藏身形,一双眼紧紧窥视一丝一毫也不曾放松。父辈时所经历的到如今不过二十几年而已,生在和平中我们原是无法理解时光的重量,二十年的记忆留在长者们的还在进行的生命中,那样的经历归为回忆,而于我们,二十年足够远得像古书的一段尘埃,让人自负的以为它与我们毫无关系。
我整日把自己关在家中,把着手里的棋子,开始出神。假使棋局如战局,我每落一子,便是一场血肉翻飞。若不落,就是满盘皆输,定是更惨烈的血流成河。有几分侥幸,幸得是女子,没有高飞九天的心思,没有凶猛如兽的野心,更不必经历杀伐间的决断。可是这样的侥幸并没换来丝毫轻松。那些事的因果原由张开嘴就能讲的头头是道,可偏偏就不甘心答案如此。我把自己的抛进了一个无休止循环不得脱身的迷局。
天边有鸟飞过,阴霾的天无穷无尽的灰,墨色浓云随风扯出丝丝缕缕,融入天际,又随风涌在想不到的地方聚集成云,等待骤雨降临。
母亲走过来看着,心疼的把我的头靠在她胸前,“秧儿,世间的事,存在的便有它存在的道理,也将更久远的存在下去,不是简单对错二字就可解释的,或者说本无对错。芸芸众生怎么选择从来都理由充沛,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而世间难得有‘专注’二字,悲欢离合瞬息,人活一世最多百年,置于时之荒野里同样须臾。抓住眼前悲欢耿耿于怀,把生命都耗尽于此那是种无知的懦弱……”
母亲没再多说,留我一人看着棋盘上杂乱的棋子。
那一晚,我睡的极好,没有梦的侵扰。睁眼时,朝阳照着花树,春日依旧。
战争消耗着国库,父亲及南屏的大小官员们一日比一日忙碌,南屏的百姓依旧秉承着朴实勤劳,辛勤劳作日复一日。
虽然战事艰难,但南屏军心昂扬,捷报传来南屏大军已收复些许失地。南宫雨乔,司徒衡等人一切安好,秋天时收到边关消息姚弘升为校尉,嘉奖那天正是他的十四岁生辰。
婷儿从东宫给我跟姚姐姐稍来消息,说她有了身孕要当娘了。虽说我跟姚姐姐还是闺阁女子,但这个干娘的身份却是不能推脱的。我跟姚黄欣喜的不得了,扎在一起商量着该送什么。小孩子的东西看上去都那么好,我跟姚姐姐还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会从那么小的人儿长成现在这样子,最后还是各自请了母亲拿主意,才把礼物备好。
等订做的小衣服送上门的时却接道消息,婷儿小产了,听说还是个小男孩。我们为没见过面的干儿子惋惜,更担心婷儿的身体。
姚姐姐说太子与婷儿真的是相敬如宾,礼数周全,其余的亲厚便是难得一见。也许淡然相守已是福泽,更何况还享受着天家所赐的无尚尊荣,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说到此处,姚姐姐的眼中闪过无奈的了然,女心如此该会有怎样的委屈。
再见到婷儿时,她在地藏王殿跪拜,为她夭折的孩儿诵经消业。
裙裾包裹下的身躯更加纤细孱弱,着实的弱不禁风。看见我时,轻轻地点头眼睛还是明亮的,只是脸上鲜少情绪,好像生来就是缄默寡言的人不会生出生动的表情。
婷儿就像一朵玫瑰,盛开后,又迅速暗哑。她握住的我手潮湿冰冷,我为她的虚弱惊心。
她止住我要说的话,扯出一丝浅淡的笑,“秧儿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太子是要担起天下重任的男子,我不会耽他于儿女之情,更不会拖累他。”
当玫瑰扼自己娇媚的花,把生命的力量藏于遒劲的枝桠,为得可以独自承受风吹雨打。
咸草堂。
秋末冬初是最易患病的时节,长乐连着几场大雨让天气阴凉潮湿。咸草堂前的病患比往日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好在多是伤风发热的病例,诊脉并不麻烦,倒是抓药需要多几双手忙活。我在这边都是男子打扮,这些医者虽说知道我是女孩,但还是以师兄弟相称。们中有不少同为仕宦子弟,自从大军出征,他们就时常交换着战场上的消息。男儿血液中与生俱来的豪气让他们对边关充满渴望。
这日年纪最长的陆浩来到我面前,
“秧儿的医术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诧异地看他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陆浩大哥哥一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认同也有信任,“秧儿,我们几个年长的医师决定去边关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我一时愣住。
“秧儿,男儿当报国没理由躲在后方享受前方将士浴血换来的安宁,我们不是莽夫不会妄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我们是医者,前方不只需要勇士还需要能让他们免受病苦医治伤痛的人。这几日来边关传来消息因水土不服气候不宜患病的战士与日俱增,前方的医药开始紧张,若不及时救治被敌人趁虚而入我军伤亡将不可估量。”陆浩语气渐渐沉重。
“什么时候动身?”我抬起脸。
“五日后,待筹集的药材运送过来我们就出发。”
“秧儿跟师弟们会打理好咸草堂不会误了百姓们的诊治,也不会松懈学习,陆师兄放心。”同男子一样抱拳施礼,一诺千金重。
五日后,我在咸草堂送别了十六名儒雅的男子。沉重药箱的药箱负在脊背,长发飞扬,衣袂舒展,若翩翩公子去纵情山水间。
斜阳里我望着他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