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的冬日素来宜人,那日雪后更一日暖似一日。临近年关已是春回大地繁花娇俏。
这些时日,长乐百姓都忙着打扫屋子,采卖年货,最快活的当属孩童,大人们也不甚约束,由得他们自在玩耍,大街小巷满是他们银铃般的欢笑声。
南屏风俗,进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门前就挂起了红灯笼,除却此般家家还要依着主人的喜好屋里屋外的遍插鲜花,打门前一过香味扑鼻,不用言语就知晓了主家的脾气。
花香混着鞭炮的火硝味,回荡在街头巷陌,一推家门,整个长乐那吉庆欢喜就随了味道满满地扑上了身。
父亲是南屏一等一的风雅人,风雅到一定级别讲究的就是一个随缘。母亲喜欢欣喜,未知的总会多上三分乐趣。所以,这几年家中选花的事一直由我来办。
我自认是个随性的人,这随性到了一定级别用个“懒”字概括最是恰当不过。前年时,只顾着在藏经阁里跟一本写满奇怪方子的古书较劲,完全忘了过年这回事,父亲母亲只当我胸有成竹,也没多理会,直到腊月二十八一路上花的香味洗淡了鼻子里的檀香味,看到自家门前光秃秃的样子才想起来,真真是糟糕了。虽说自己是有花圃的,可早被我改造成药圃了。虽说草药也是花草,可是那年我种的大多不开花,开花的也是毒花,灵机一动,想起青龙寺今年刚到的红柸。于是乎,了尘大师的耳朵繁忙了一阵,我万般保证一定要家人好好照料,一过十五马上妥妥当当地给大师送回来。松了一口气,花是不愁了。
红柸在冬月不开花,但是却结果实,红艳艳剔透晶莹的小果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坠坠地在绿叶间,藏都藏不住。父亲母亲看自家摆上这样新奇喜庆的盆栽自然是欢喜的了不得。红柸果性温味甘,可以如药,生吃的味道尤为可口,于是每每经过总情不自禁的偷偷摘上几颗。谁知我的举动被丫鬟小厮们看在眼里,于是大家也三五不时得偷偷摘走几颗。到年初五,竟吃掉一半,这事被耳朵很长的了尘大师知道了,很小气的派了他的三徒弟领了一拨僧人,速速地把红柸搬走了,于是大年初六,当长乐家家还是香花斗艳的时候,我家门前火速地挂起了菜花,谁说菜花不是花呢。
又去年时,长乐流行西域之花。不知谁传的,什么西域之花天降吉祥,有清贵之姿祥瑞之气。外来的花卉,惑人心,一时间长乐花市为西域之花独居,这花价嘛节节攀高,也打不退长乐百姓的心气。求祥瑞清贵,跟求长命百岁同理,花中最好养活当属同自外邦的仙人球。绿生生胖乎乎看着就舒坦,有的品种还能开花,更是妙事,于是长乐被西域之花包围时,我家利落清爽地摆满了仙人球,生机勃勃,精神抖擞。
据说此举吓跑了,原本打算除夕夜与民同乐突发奇想屈尊降贵来我家的皇上。看着到处是刺的太傅府门前,皇上长叹一声摆驾去了丞相府。后来,姚姐姐跟我抱怨,好好的年夜饭吃得他们一家胃直哆嗦。所以今年丞相府的花由姚姐姐选,听姚弘透出来的说发今年他家备选花目竟然是韭菜,茴香和大蒜。
许是往年奇怪的东西摆太多,今年我家摆了长乐最传统的金桔和红杜鹃。穿堂过院间都是香甜。
同往年一样没什么刻意安排,犹是包了红包分发给大家,排了轮流当值的日子,便遣大家各自团圆去了。
今年菡儿随芙儿去了她家过年,身边少了个吵吵闹闹的丫头还觉得有点不适。
年夜饭是父母亲亲手备下的,都是素日里我们自家人喜爱的吃食,父亲寻来早年埋下的桃花酒,一家人就在流苏下置了一席守岁,外面鞭炮不绝于耳,时不时的有烟花窜上夜空,华美异常。
“也不知秧儿的刺绣学得如何了?”不知是哪句挑起的话头,父亲问道,看看我又看看母亲。
母亲一脸淡然,似是思考,“秧儿,也该到绣嫁妆的年纪了,况且听大师说过,秧儿现在的针法甚是了得。”
绣花,嫁妆……我听得一抽抽,我几时曾学过绣花,父亲母亲又岂会不知?
我万分虚心地回答,“想来布之经纬,同人之肌理,秧儿日后若有施针的机会定当勤加练习。”怎么就没想过触类旁通的道理,针灸同刺绣可以同修,若是将来当不成医者兴许当个刺青师傅也未可知。
父亲听得眉梢一抖,看着在一旁慢条斯理,品菜浅酌的母亲揶揄道,“秧儿,你倒是问问你母亲当年是怎么秀嫁妆的?”
“咳咳”,母亲被桃花酒呛到了,飞快的瞪了父亲一眼,淡然的脸上有了桃花的痕迹。我笑得差点从桌旁翻下去,母亲拿刀倒要比用针灵巧得多,怕是父亲绣花都要比母亲秀气。忽然想,若是个五大三粗男人坐在一堆绣线旁,兰花指尖尖地捏着针,蹙眉思量着一会是该绣个野猪还是绣对鸳鸯……想着这场景,“嘭”的一声,到底是笑翻在了地上。
“秧儿为何笑得这样欢喜?”父亲抬眉正色,像是在朝堂上商议一桩正事。
“秧儿在想,日后的嫁妆一事还是交由未来的哪家公子更为妥当。”我也一脸正气,就差对着父亲深施一礼。
父亲沉思片刻,“秧儿所言极是,曲家的女儿自然是特立独行,以后若有求亲者,须由让那公子送来亲手完成的绣品一副,让秧儿过目后再做打算。”
实在装不下去了,正想把忍了多时的大笑放出来,却听母亲懒懒地在一旁接道,“相公这样恐是不妥,那样的公子怕是都在如意坊那边吧……”
“哦?”我同父亲异口同声,目光灼灼地望向母亲。
“夫人果真见多识广。”父亲一脸赞许。
如意坊,原来母亲也是很忙的。
“相公,作为太傅夫人,定是要悉知百姓之喜恶,才能对夫君又所帮衬,而不是作个庸妻辱没门楣,”母亲慷慨激昂,果然是将门虎女。接着正义凌然叹道,“我也是讨厌那里的,哼,明明须眉男子,竟然敢比女人长得娇媚,真真妖孽。”
母亲这,这分明是嫉妒嘛。
我在一旁接腔道,“母亲多虑了,我的脾气秉性像父亲刚正不阿,如意坊那种不入流的地方秧儿从来都不去,秧儿喜欢清风楼。”话多果然不是好事,一句话出口,似乎把自己卖了又把父亲惹了更把母亲得罪了。
要知道,这清风楼可是长乐最最清雅的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