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的笛声,回旋在耳际,我追随着它,一路找寻,有纷纷洒洒的细白花朵从天际来,淡香隐隐。鸟鸣啁啾,蜂蝶嬉舞,一草一木都这般的熟悉,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然后我看见自家的流苏树生长得高可参天际。
原是清灵洒脱的笛声,此时入耳怎是这端幽咽,咫尺若天涯,一人肃然长立在一树繁花下,随风起,落花扑朔无边,墨黑的发,月白的衣襟,烈烈与花共舞。莹润修长的手指在紫竹长笛上变换着音孔,倾泻而出的音律漫卷着如烟的流苏,天地融融。
“秧儿,我回来了。”穿过梦境,清晰的回荡在清晨我醒来的耳畔,他是谁?如此熟悉……
“小姐,小姐,你快看,外面!外面!”菡儿在门口乍惊乍喜地叫着,“锵”的一声,把铜盆丢在地上响成了一面锣鼓。我揉揉眉梢,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毛躁了?随手批了件外衣,晃荡着走到菡儿身边。
这!我也呆住了,端是在梦里的那般。无边无际的绒白飘飘然于天地间,似花似絮,我不由自主地走出去,伸手去接想看看它们的样子,精巧剔透的花,还未及看清,就在指尖化成一滴沁凉水滴。这!这就是和尚师傅曾对我讲起的雪么?我仰望着天际,任它俏皮的落在鼻尖,睫毛上,庭中的花草树木已絮上少许的白,若是在师傅口中的北地,眼前的一切是否就要因这雪幻化成天上的玉树琼华?有雪过境,方才是真真的冬之景。
“你们两个小丫头,莫贪玩着了凉,赶紧回去穿好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母亲走了过来,笑噙在嘴边,假意嗔怪的望着在院子里笑闹的我跟菡儿。
我和菡儿停下来笑着喘着气,看着彼此额头上冒出津津的细汗,静下来被风一吹,打了个冷战,想着若真着凉,那黑漆漆苦哈哈的草药定时逃不掉的,于是赶紧听了母亲的话乖乖回屋中去换衣服。
雪兀自地飘洒,似乎不想停歇,席天幕地的颤动荡漾,宛如贪玩的精灵游玩人间,处处欣喜却又寂寂无声。到底是南屏太过暖和,雪落不久便化成水,润泽了泥土。
在自家的院子中,便听得外面很是热闹,男女老少的欢笑不绝于耳,来到府门前一看,果然如此。百姓们有的行至街上因这雪停驻了脚步,有的就聚在自家门前,喜气扬扬地观赏造物的神奇,听那些颇有见解的长者讲述有关雪的逸闻轶事,小孩子们在街道上跑来跑去像云中调皮的雀儿。
欢喜的又岂止寻常百姓家?
御花园里,平日奇花异草四季繁茂,虽则奇异但若日日可见,也只道寻常。而在后宫里的美人佳丽眼中又当是人比花俏,平日里若非为了巧遇皇上,谁能想得起这些花花草草。
今日里雪从天降,御花园里的花草有了福气,云端降下的这番冰清润泽,拂过本就姿态婀娜的娇蕊嫩叶,浅浅裹了一层轻莹的白,在那些不知雪为何物的美人眼中这真真是天赐奇景。更奇的是那花草本身的馥郁的香气被雪一路引上天际,雪也透着香甜,竟不知是这雪香还是花草更香。
这些美人们虽是平日里端得姿态,斗得心思,但大抵是年华正好的女孩子,那娇憨的心性尚未被深宫磨去,没一会就嬉闹在一处,去他的仪态,管什么媚姿,难得天然欢喜。
花园愈深地势愈高,至高点名为云袖峰,有亭瞻落。小亭质朴天然,飞檐耸峙,如鸟振翅欲飞,是南屏帝南宫峋最喜的一处。少年时的南宫峋爱极了凭栏远眺,举目花心云卷,天公挥洒,端然一眼揽尽长乐好物华,超然物外之感恰如飞渡千山之飞鸟。
时之悠悠,不为少年留,不知何时,瞻落亭成了他独享孤寂的所在。南屏江山如画,尊荣与权力的巅峰,原是如此的寂静无声……
山间尽染的红枫挽住点点素白,南宫峋收回凝望的眼神,端起手边的梅花酒浅浅抿了一口,眼前的宫装美人,雍容典雅,纤纤手指染着朱砂色的蔻丹,捻起一小块素饼,正送入唇边。
“皇后,今日竟是难得,又见南屏飞雪。”
“是呀,陛下,臣妾平生也就见过两次落雪,除却这次,上一次见时臣妾尚在韩国公府中,那时臣妾从未见过这般美好的景色,欢喜的拉着哥哥在雪中到处的跑,还想着怎么把它收起来留在家中”回忆起过往,皇后用白皙的手指掩住溢出唇边的笑。低眉一眼,几分神态犹如当年韩国公府上那个尚不经世事的小小女孩子。
“婉儿……”南宫峋望着自己的皇后,这个在后宫中陪伴自己时间最长的女子,心中落上了丝丝解不开的情绪。
“让陛下见笑了。”皇后理了理披在身上的白狐大氅,避开心中翻涌上来的难言情愫,多少年他未叫过自己婉儿了?又多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生硬到只有身份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帝。
少年夫妻,红烛结发,生儿育女,亦是天底下凡俗中普普通通的一对男女,在斗星移中渡过一日又一日。少女时的她也曾为这眼前这个男人自豪悸动,患得患失,不记得何时从战战兢兢到义无反顾,被命运推着走,半点也不由人,那时心中走过的路,怕是比脚下的辛酸来的长得多,她也不明白虽被赋予无尚的尊荣,可依旧是食五谷,度四时,何以反倒失了安然,她不懂了,也来不及细想就走到了今天,寸寸消磨,成就了今天的韩婉儿,南屏最荣耀的女人。
四目对望,隔着石桌近得可以感知彼此呼吸,却远得有如千山万水路途遥遥。饶是目光缠绕,也望不透对方的心思。南宫峋心中怅然,他们是夫妻,亦是同伴,这世间怕是只有他们才最懂彼此,怕也只有他们到死都不会倾吐心事,眼前的女子保养得甚好,岁月都不忍心在她脸上留下丝毫蹉跎,可是她的目光苍老了,同自己一样,内敛沉寂,再没什么人可一眼看透了。“婉儿敬陛下。”韩婉儿将杯中醇酒一口饮尽,眼中又是一派恢复清明,难得的往事如昨,昨日成灰?
抬眼,恬淡如水,唇边挽起端庄的笑意,仪态万方,一丝不落。
武德十八年的冬月,武德年的第一场雪,百姓们口耳传说,天降瑞雪,南屏的又一春当是丰年足月。
腊月十八日,入质北燕七年的二皇子南宫雨乔归国,朝野民间一派喜气,真真应了瑞雪同吉兆的箴言。
南宫雨乔时年二十二岁,封乔王,赐府邸于长乐近郊安仁坊。
朝堂上风云变幻,各势力间的牵制,无所不及。历历在望,这群男人可胸怀天下,可心系苍生,却独独容不了平平淡淡的儿女情。
于是乔王的婚姻之事,被当作南屏朝野的新一轮大事在隐隐铺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