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刻,忽然身后传来阵阵蹄声,苏册一惊,他们竟然如此快速。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人骑了匹白马,正在纵马狂驰。那人一身猪倌装扮,怀里抱着一个猪仔,脸色蜡黄,赫然正是徐空兆。
躲避已来不及,两人把马向旁一带,徐空兆滚雷一般从他们身边穿过,拐进一个岔道去了。
这时蹄声如雷,几百名骑兵一拥而至,当先那人看了看岔道,略一迟疑,对着闪在一旁的苏册道:“这位捕爷,方才可见一个猪倌骑马走过?”他见苏册身着捕役服色,言语还算有礼。
苏册一指,“那边去了,怀里还抱个猪仔。”
那人道:“是了,就是那厮,快追!”当先打马而去,众骑兵随后紧随。
允儿说道:“大哥,你指错路了,那猪倌走是左边。”
苏册笑道:“我故意骗他们的。”说着两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箭一般射向左边小路。允儿不甘落后,也打马紧跟。
这是一条上山的小径,荒草丛生,崎岖难行,追了一刻,只见一匹白马拴在树上,正“吧唧吧唧”地嚼草,那马见了同类,目光变得温顺可人,苏册四处瞧瞧,却哪里有徐空兆的影子。
两人跳下马来,顺山径寻找。
越往上行,山路越是崎岖,再走几步却是一片丛林。丛林幽深阴暗,一股阴冷之气逼面生寒。
忽然丛林里传来一阵喘息声,循声望去,只见徐空兆坐在地上,不住喘气。
苏册心道,此人身受重伤,一定是扮作猪倌混出城门,却不料被官兵识破,一路追来。再看时,徐空兆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抓起猪仔,一刀捅去。
一股血腥之气立刻弥漫四周,猪仔惨叫数声,慢慢气绝。
允儿见了,吓得从后面握住苏册的手,只是不敢做声。
忽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丢在路上的几匹马嘶叫几声,夺路而逃。
徐匡兆吃了一惊,却见树丛中窜出一条大蟒,那蟒蛇身长数丈,金眼金甲,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叼起猪仔,头颅一抖,早已送下肚去。
徐空兆倒也勇猛,向前一纵,手中短剑向那大蟒刺去。
大蟒一抖尾巴,一股腥风打得徐空兆站立不稳,大蟒得势不让人,长尾急卷。这一下去势如电,徐空兆重伤之后难以躲避,结结实实抽在身上。
徐空兆身子飞出数丈外,连连吐了几口鲜血,气息奄奄。
大蟒不再停留,身子一弓,哧溜一下,窜入林中,疏忽不见。
苏册大为震惊,曾听闻此山有一大蟒,偶尔伤人性命,从来当做笑谈,没料竟真有其事。竟然还如此凶残。想来巨蟒嗅觉最是灵敏,一定是徐空兆杀猪的血腥气引来大蟒,这才给自己引来灭顶之灾。没来由杀猪干嘛?苏册想着,慢慢走近徐空兆。
徐空兆听见有人走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苏册,他眼中竟然一亮。那亮光稍纵即逝,未作过多停留,火花一般消失了。
他咳出一团鲜血,面色苍白得怕人。
“你一定要杀掉大蟒,杀掉大蟒!”
苏册道:“我不想给你报仇。”
徐空兆喘息着道:“不是让你给我报仇,那蟒蛇吃了我的夜光杯。”
“夜光杯!”苏册惊奇。
“我偷了丞相府的夜光杯,他们把我打成重伤。”
“那你怎么到了这里?”苏册故作不知。
“他们把我困在城里,在各个路口都派重兵把守,我不得已装作猪倌,把夜光杯藏在猪仔肚子里,这样才混出城门。没想到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苏册道:“这夜光杯有什么用?”他索性一装到底。
“把他交给幽冥王,他可以给你银子。”
苏册冷笑,去想着,将死之人还想着幽冥王,这幽冥王到底是谁?
“谁是幽冥王?”苏册问道。
“谁是幽冥王?”苏册再问。
他手伸到那人鼻子上,却是鼻息全无,原来早已死去。
他望着那人的尸体,心里只是想着,谁是幽冥王?
苏册拾起徐空兆身边短剑,回首一笑:“我去杀了大蟒,你等在这里,不要乱动。”
允儿害怕,颤声说:“你要杀大蟒?”
“嗯!”
“为了夜光杯?”
“对!”
“要那夜光杯有何用,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苏册知道允儿害怕自己有个闪失,呵呵一笑,“区区一条蛇我还不放在眼里,你放心!”
允儿犹豫,知道阻止不了他,说道:“那个破夜光杯有何用?再说那人说的不知真假,如果猪肚子里没有夜光杯你岂不白费力气?”
“我深受吴知府大恩,无以为报,只有将夜光杯寻到,好送交与他。况且这次救了你,他一定会对我十分失望,我只有这样,心里才能稍安。”
“既然如此,我同你一起去!”允儿望着他,眼中淡定安详。
苏册道:“那里危险,你不能去!”
允儿学着他的腔调说道:“区区一条大蛇我还不放在眼里。”
苏册一笑,“你还是不能去。”
允儿坚持,“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册无法。
树林里落了厚厚一层树叶,散发着一种陈腐的味道。两人放轻脚步,仔细搜寻。
不一刻,眼前豁然一亮,竟已走出林子。
苏册抬头看时,只见一道绝壁横在面前,绝壁上一抹一抹的绿痕,却是一蓬一蓬的松枝,点点苍翠,俏峻挺拔。
允儿惊叫一声,苏册看向她手指处,只见绝壁下,一丛老藤边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洞口周围山石光滑细腻,显然是被蟒蛇长久摩擦而成。
苏册道:“你躲到大树后,我引那蛇出来。”
话是这么说,可怎么引蛇出洞,他还真没想到好法子。
他先是狂吼乱叫一气,接着又捡起石块抛进洞内,那蟒蛇似乎跟他比耐心,就是不见出来。
允儿躲在树后,一忽儿希望蟒蛇早点出来,一忽儿希望它不要出来。
嚷了许久,蟒蛇终于不耐烦了,哧溜一声窜了出来。
苏册见那蟒蛇全身鳞甲,金光夺目,如一条火龙一般,夭矫多姿。
风起处,腥臭扑鼻,苏册挥动短剑,连连刺出。
短剑舞起一团耀目的光华,璀璨如星。
苏册所用剑法名为“锦瑟无端”。乃白海飘根据琴音所创。此剑法汇集了段沧溟剑法精髓与白海飘生平所学,剑招迅捷如雷,剑势却优雅从容,兼之辅有琴音之清虚淡静,迥远幽奇,实是别开生面之作。
大蟒身子窜动间,长尾左右狂扫,只听“啪”地一声,一块山石竟然给他尾风击碎,纷飞四溅。
苏册凌空舞剑,却如天外飞仙,清和淡雅。
他竟然把大蟒当做练剑的对手,越战越是轻松,越斗越觉痛快。
短剑突然流星般刺中大蟒胸腹,苏册直觉触手坚硬,原来用力不足,大蟒鳞甲坚固滑溜,剑身一滑,竟然刺了个空。
大蟒得空,身子一曲,张开血盆大口,猛然扑向苏册。
苏册内力灌注剑身,短剑轻送,大蟒凌空从他头顶飞过,扑通一声摔落在山崖上。
一剑刺中大蟒,苏册连忙撒手,大蟒身重力大,若不撒手势必带着他同大蟒一起摔落。
大蟒在地上扭曲盘旋,嘶叫如吼,挣扎片刻再也不动了。
原来苏册一剑刺中大蟒的“七寸”,“七寸”为蛇之要害,民间自古皆有‘打蛇打七寸’之说。其实“七寸”就是蛇之心脏,心脏中刀,纵使神仙也难治了。
大蟒吞食猪仔没多久,还未消化,猪仔停留处凸起一个大泡,极容易分辨。
苏册三下五除二剥开蟒皮,取出猪仔。
猪仔全身沾满黏糊糊的液体,腥臭难闻。苏册闭住呼吸,一剑刺透猪仔,噗的一声,竟顺手而入。原来猪仔被大蟒胃液浸泡,已经鼓胀发软。
允儿躲得远远的,捂住眼睛不敢看。
不一刻,苏册拿着一个杯子笑意盈盈走过来。
他伸手递给允儿,允儿不接,捂着鼻子不住退后。
苏册笑道:“我已经拿树叶擦干净了,没有味道。”
允儿这才接过杯子,只觉入手温润细腻,杯身光洁如镜,晶莹剔透,握在掌心,一种清凉沁脾的感觉。
允儿玩弄着夜光杯,有点漫不经心,“这杯子虽然好玩,但是值得这么多人争个你死我活吗?”
苏册道:“他们都说夜光杯上刻着藏宝图,顺着图上的路线就可以找到宝藏,现在看来,这个杯子光明澄澈,哪里有刀刻的印记。”
他仰头看着天,目光变得深邃。
走到方才的岔路口,允儿惊叫一声:“大哥快看!”
苏册望去,只见衰草从中,三匹马紧紧相随,正在哪里悠闲地吃着干草(注1)。
苏册笑道:“这些马儿倒是有情,还在等着我们。”
允儿欢呼一声,扑到刚才骑乘的白马旁,搂住它的脖颈,不住摩挲,神情无限欢愉。
“白马呀白马,你还能记得等我们回来,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苏册望着三匹亲热的马匹,哭笑不得。
两个人三匹马,马身上都是官家装饰,如果走到街上,大有招摇过市的意思。
如果引来追兵,岂非得不偿失?
苏册苦笑,“我们不能把它们全部带走,要给官府认出,就坏事了。”
允儿想了想:“我还是想把它们全部带走,若不然它们会被狼吃掉!”
“这里怎会有狼?”苏册苦笑。
“大哥,带它们走,好吗?”允儿一副可怜的摸样,语气近似于乞求了。
苏册不忍心拒绝,他卸掉三匹马的笼头鞍辔,远远扔到一边,拆下这些官家的标记,他拍了拍手,缓缓说道:“但愿能相安无事。”
注1:劓,即劓刑;古代五刑之一,翻译过来就是割掉鼻子的刑罚。原来在元朝的律法中,盗牛马者,判罪极重,如后至元二年八月的法令规定:“强盗皆死;盗牛马者劓……如此残酷的刑罚,即使有人看见无主的马匹也不敢随便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