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魄姑娘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简珊总结出两点,她很穷,她要卖身。
木英原是芦县人士,娘死得早,留下她和年迈的老父,家里穷,无力再娶,俩父女也就将就着过日子了,奈何今年恰逢连夜大雨,发大水,把农作物都淹了,作为全村至穷的他们等不及朝廷发放救济粮,只好端着个破碗出来乞食,路上年迈的老父不甚染上风寒,昨个儿去世了,她便连夜赶路,打算到城里卖身葬父去。
听着挺合情合理的遭遇,看上去也挺楚楚可怜的,就连“玉面阎罗”楚天傲也不禁动容,几欲摸出银子相赠,若是他有的话。但简珊就是同情心泛滥不起来。
这桥段,不说她在现代繁华的步行街不知遇过多少回,说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还断肢毁容的,再说电视剧里也不知演了多少回了,经典的《还珠格格》里不就有么?
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还记得大街边上的采莲姑娘吗?
木英说罢,抬着朦胧的泪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
“简姑娘,不如你就收了她吧?瞧着怪可怜的。你也不差那一两银子。到了绯州,你身边也总得有个打点琐事的人,你说是不?”方元提议。
“那你怎么不收了她?你可怎么瞧都比我有钱吧?而且人家保不准是个美女,你就赚到了。”简珊把皮球踢了回去。
“我身边不缺人手,再且,我已娶亲,这不是讨娘子骂么?”方元为难地笑了。
简珊不语。
楚天傲开口了,“从我的工钱里扣?”
简珊笑得有几分不屑,“你以为你有多少工钱?”
楚天傲沉默了。
门外雨点的淅沥听着仿佛也像是一阵叹息了。
“这边不是还有个大财主寒公子么?”简珊把有意置身事外的寒子墨推了出来。
原来打算作壁上观的寒子墨,在四双齐刷刷目光的注视下,也只得开口了:“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寒舍远在京城,寒某又没有携随侍上路的习惯。”
寒子墨坦然地迎上简珊充满怀疑的目光,嘴角噙着淡淡的“君子坦荡荡”的笑容。
简珊虽明白他这分明是借口,但也拿他没办法。
一时寂静。
慈眉善目的佛像下,不甚明亮而偶尔“噼啪”火星迸发的火堆前,众人相视无言。
“简姑娘,你就收了人家吧!不然,木姑娘明个儿到了城里,恐怕只有进怡红院的份了,或是到富贵人家里头受尽折磨,你忍心吗?”方元努力劝道。
简珊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老是叫我收了她?莫非这个中有什么阴谋?”莫怪简珊多疑,实在是这方元的表现太奇怪了,他原来不是挺享受当个局外的马车夫的么?
“你这什么话?难道你竟是连半点怜悯之心也没有?”方元激动了,而后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当年,我青梅竹马的小花也是这般……”
方元后边越说越小声,都被雨点的淅沥给盖过了,淅沥淅沥,宛如一声声叹息。
众人算是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了。
“珊珊为何不能收留这位姑娘?”寒子墨问。
简珊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只是觉着她出现得有些蹊跷。”
“你有什么值得人家图谋的吗?”方元第一个发问,显得有几分激动,“你一个姑娘家思想咋这么复杂?心思拐得跟个迷宫似的!”
“她不会武功。”楚天傲也开口了。
寒子墨淡笑不语,就这么看着她,显然又要作壁上观了。
简珊不作答。她有她的考量,她也天真懵懂过,栽过在坏女人手上,因而她很信她由此锻炼而来的直觉,直觉告诉她,这女的出现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般简单。
雨声淅沥淅沥,是在催促简珊赶紧决断么?
“人家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方元同志见简珊迟迟不表态,再次激动了起来,大有简珊不给个合理说法就把她揪起来的架势。
“我说你们也太小看女人了吧?”简珊被他们吵得火大了,“我也是个女的,不照样把钱肥猪打个落花流水?你看皇帝后宫里头哪个不是女的?分分钟能斗个天昏地暗,把朝代给换了呢!”
“……”众人默。
雨声淅沥淅沥,无语无语。
“这只是个例!”方元垂死挣扎。
简珊不语。
方元干脆把心一横,一咬牙,从怀里掏出钱袋,翻出一两银子,递到简珊面前,“这样总可以了吧?”
银子当前,简珊甘败下风。
“要不是看人家姑娘怪可怜的……”方元不满地嘟囔抱怨。
简珊收了银子,抛到那姑娘面前,“方大少赏你回家葬父的,他的大恩大德你来世再报也不迟。现在该干嘛干嘛去。”
“谢谢各位大老爷!”木英哭着跪在那里就是一磕头,拿了银子,却道,“奴婢这辈子就给老爷作牛作马!各位老爷等等奴婢,奴婢这就快去快回!”说罢,竟也不等简珊他们回应,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淅沥的雨里。
“我啥时候说要收她了?”简珊惊得瞪大了眼。
果然,这女人就是要千方百计跟着她!
“简姑娘,你有所不知,乡村的人心眼儿特实,你帮了她,你的大恩一日不还,这一辈子她都是不安心的。”方元解释道。
简珊勾起一抹冷笑,“反正无论我怎么做,她都是跟定我了,不是吗?”
“简姑娘,你这样子怪吓人的。”方元有些局促地避开了简珊冷淡的视线。
“珊珊似乎习惯于凡事往坏的方面想啊。”寒子墨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插了一句。
“那你说我是想多了吗?”简珊反问。
寒子墨伸手把简珊的一只手握在手里,温柔地笑了,“没人能够伤你。万事有我呢。”
简珊心里一跳,却是把手抽回,冷笑,“我怎知某人会不会因为看戏而迟到?”
寒子墨嘴角的笑一凝。
“求人不如求己,这是我简珊的生存法则。”简珊说不清此刻涌荡在胸口的是什么,无奈?酸楚?把自己武装起来的脆弱和无助?抑或都有?
“我既然可以在别人倾犯我的时候把他杀了,我就能把伤害我的人通通除掉!”简珊这话是对着方元说的。
方元感觉就像被一条毒蛇给盯住了,浑身冰冷,只能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寒子墨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不顾众人在场,把简珊一把搂进了怀里,听着很是有些心疼地道,“你就不能试着信任我,哪怕一次?”
雨声淅沥淅沥,简珊沉默。
好一会儿,她才推开寒子墨,眼睛对眼睛,说:“这句话应该问你。”
不是我愿不愿意信你,而是你值不值得我去信任。
男女间亘古的,有关彼此信任的问题。
雨声淅沥淅沥,想吧想吧。好好想一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寒子墨知道,眼前的女人,不是自己拥有多么高超的手段就能驯服的。可是,她要的,他能给吗?对他来讲,那同样是致命的啊。
两人一时无话。
他们都知道,若不跨越这条以心作桥的鸿沟,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但他们都太习惯于计算,因而都迟疑着,试探着。
可是,爱原来就是不可以计算的啊。
雨声渐大,一下下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寒子墨抱着简珊,听着这雨声,昏暗的破庙了,晦暗的火堆前,想想未来的样子,妻妾成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么大好的前程,这是他可以预知的。身边女人虽多,却个个只是可有可无的装饰了罢。
简珊跟那些女人不一样,不只可以给他枯燥无聊的生活解闷,还能跟他议事,她的奇思妙想总能叫他惊叹,尽管她对男人的态度有点叫人气闷就是了。
她虽好胜,也有一定实力,却是斗不过他的,每每看到她吃鳖的模样,便叫他心情舒畅。
回想一路走来的日子,原来竟是这般叫他愉悦,让他可以屈尊到地牢,到这破庙。
他想要简珊,一个无论出身,可以与他平等对视的女人。
他想要。
他要。
于是,他开口了,用一种连他自己也惊讶的温柔语气,他笑了,“珊珊,要一起试试吗?说不定会有意外惊喜发生。”
“我怕就怕有惊无喜。”简珊凉凉地道。一想到他的年龄……
喜欢寒子墨吗?
大概是喜欢的吧。
为什么?
她也说不上。
只是,这是一个心机太重的男人,她不敢爱。
简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有些调皮地笑了,“你不是要追求我么?好好努力。先前不是说这是一无用功,这次我看好你哦!”
寒子墨笑了,“这寒夫人,你当定了。”
方元心里呐喊:不带这样当人家不存在的啊!
不过,他也偷偷抹了一把冷汗,好险好险,他刚刚还怕绯州没到,他就先被简珊给灭了呢!这女人,着实可怕。只要到了绯州,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简珊没有等木英回来,第二天一早便不顾楚天傲不赞同的脸色上路了。方元在简珊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不敢说什么。
但木英还是在下一个城镇追上了他们,没有被抛下的伤心难过,没有解释,只是那一身更甚以往的破烂,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楚天傲心里很纠结,一方面,木英确实如简珊预料的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证明简珊的怀疑是对的,另一方面,木英确实不会半点武功,瞧她这般可怜的模样,这一路恐怕是连夜走过来的。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看在你诚心诚意追上来的分上,我就让你跟着吧。这年头,大家找碗饭吃也不容易。”简珊这会儿倒落落大方了起来。
在不明对方意图的时候,还是把对方竭力安插的棋子放在身边看着安心一些,免得对方一个不爽,跟你玩阴的,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