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杏说:“大、妈,我书没念成,也不怪你们,不过你们和我熊家爸订娃娃亲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些。那天张道明醉后说的你们也清楚,现在全庄人都知道了。其实我早就想嫁给富贵,就是你们老嫌熊家穷,要给我另找婆家,我就出了这个下策。”彩杏抽噎了一下又说:“实际上穷不是个啥,咱们这些年还不是活过来了。今年有这么好的粮食,只要人好、勤快,钱是慢慢挣的。我怕你们答应给别人,我拗着嫁给富贵,你们脸上也不光彩,所以就编了个谎,没别的,就是想让你们死了给我重找婆家的那份心。”
米青山一听,心里只可惜着刘家的那门亲事,如今那媒人已将前面那段故事听了去,他现在就是把女儿白送去他们也不会要的。他又气又恨,气的是彩杏满嘴混说,恨的是熊家一副穷酸样,还老不死心。他甚至还恨躺在土里的熊金保,竟假借张道明的口说他的心事,搞得满庄沸沸扬扬的。要不是这些传言,彩杏能成这样子?他越想心里越气,只恨把熊金保拉不出来,要能拉出来,他会狠狠踏上他两脚的。但这会子一屋的人,他只好强压着怒火,狠狠地瞪了彩杏两眼。
彩杏妈也不管米青山想什么,只扑过去搂住彩杏哭着说:“彩杏,你这又是何苦呢!”彩杏说:“我只想着嫁给熊富贵,其他的事再没想过,更没想过这话说出来妨不妨事。”彩杏妈说:“看你挨的这顿打,我的乖女儿,你咋这么傻!”熊富贵妈也眼泪汪汪地看着彩杏。彩杏看看熊富贵说:“我这顿打也挨得值得,我谁都不怪,就恨他个熊富贵。”彩杏擦把眼泪,又咬着嘴唇说:“富贵,昨儿晚上我给你说的话,你记了几句?我大我妈不想把我嫁给你,一听这事气糊涂了,你咋也没个脑子!为了嫁给你,我都没怕着,你怕什么?”
倪庆山一听,彩杏虽然书没念成,却是一个性情刚烈、意志坚定的好女子,所以他想替死去的熊金保把熊富贵的这亲事说成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熊富贵听了彩杏的一段话也是羞愧难当,他照准自己的脸上就是两巴掌,随后抱头就哭。彩杏妈因听彩杏说昨晚上和熊富贵在一起,她想起了拉稀的事,便哭笑不得地说:“唉,说啥呢,我算是遇见冤家了。”彩杏一听,便猜出昨晚的那黑影是她妈。她数落着熊富贵:“熊富贵,你那么凶地跑来骂我,这阵你知道哭了?现在外面人都知道我和你做了那事,想洗也洗不清了,我也没想着往清洗。不过现在嫁不嫁给你我还得重新考虑,你以后就是想娶我也没那么容易了!”
熊富贵懊恼地捶着大腿嚎。熊富贵妈想着今天的事,又听彩杏这么一说,心也凉了半截。她起身刚要到彩杏的跟前,又见彩杏妈沉着脸子,便没好意思过去。彩杏顺势说:“婶子,要不你先回去,屋里没人,门怕还开着呢。”熊富贵妈觉得怪没意思的,便悄悄地去了。熊富贵见他妈要走,也垂头丧气地跟上出去了。
倪庆山见熊富贵也是一片真情,心里更加高兴了。他想就凭自己和熊金保的这场交情,他也要说服米青山。但米青山的脾气他也知道,要想说成这门亲事,还得从长计议,因为熊富贵和米彩杏毕竟演绎了一场让米青山头疼的闹剧。
这场闹剧让彩杏那纯真的心里也多少添了些忧虑。她原本想着自己和茗菡、翠莲一块耍大,又一块上学到初中毕业。现在人家两个要上县里去参加高考,不管怎么说,也该送送,祝福一下。不想这谎一编,挨了她大一顿毒打,自己本就没了面子,又经熊富贵那么一气,更是雪上加霜,也就只好罢了。隔不几天,茗菡和翠莲就要上县里去了。
倪庆山和梦二送走茗菡和翠莲,从山路上往回走,刚进庄,又碰上马廷云,两个人就问马廷云在干什么,马廷云说:“我听山上莫名其妙地又插了一面旗子,想过去看个究竟。要不咱们一块过去看看。”倪庆山和梦二想着这会子回去也没事,就跟上去了。
他们来到山上,张世清一人站在旗下发呆,倪庆山和梦二过去打了声招呼,就围着那红旗转了一圈。那旗下面仍然压着一张布条,只见这布条上面写着:“山涌川动扬沙万里迷雾尽,尘落云起烟雨沧桑土坪乐。”倪庆山想:“这是什么人干的呢?”张世清却过来说:“老倪,其实老熊过世后,我就一直想着那道士是假的。”倪庆山说:“我早就看出来那是假的,你们要信,我有什么办法?”张世清红着脸说:“唉,说什么呢,当事者迷。怪只怪咱们贫穷落后,不懂的东西太多。我听人说那人来这儿时间长了,全靠行骗过日子。有一天他靠欺骗的手段奸淫一个女人时,让那家人毒打了一顿,那人说了实情,人们才知道那道士是假的。”
倪庆山看了看张世清,冷冷地笑了两声。张世清又说:“我也打听清楚了,梦怀鑫家的狗就是那人毒死的。因后来人都传言梦怀鑫偷了你家的粮食,梦怀鑫心里本来就有负担,有天夜里他串门时,那人刚好想在咱们庄里偷东西,被梦怀鑫撞见了,那人就怪叫几声。梦怀鑫以为撞见了鬼,一紧张,神经慢慢地就有些错乱了。”
倪庆山和梦二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张世清又说:“马汉云家的驴也是那人偷的。”倪庆山说:“就你碰见的那三个黑影?”张世清红着脸说:“应该是。”
一阵沉默之后,倪庆山又问:“这旗是谁插的?”张世清说:“是几个爱搞恶作剧的学生娃娃插的。”倪庆山说:“是几个娃娃?”张世清说:“是的,我也是听娃们说的。唉,这些不懂事的娃娃!管他们呢,反正也没什么过激的语言。”倪庆山淡淡地笑着说:“说的也是。有这渠水,好日子就要来了,娃娃们也看到了希望。”梦二说:“就是的,你看今年的庄稼,长得这么旺。”倪庆山说:“这都是党和政府给咱们的好处,要全靠老天,咱们还不是受着穷。你看山上山下的庄稼,咱们总算穷到了头。”张世清说:“咱们穷到了头,也愚到了头。今天把这事说穿了,我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也亮堂了许多,竟有一种云雾顿开的感觉。”倪庆山说:“还去庙里吗?”张世清说:“有这么好的庄稼,谁有闲心去庙里。”梦二说:”说的也是,就是光景快好了,几个好端端的人却没了,咱们这日子过得……”
倪庆山看着梦二有些伤感,知道他怀念梦怀鑫,就没言语。张世清也知道梦二的心思,就劝慰道:“过去的都已过去了。你不听人说,福禄寿相生又相克,有些人经得起福,有些人经不起福。唉,这都是天造就的,谁能说上呢。”倪庆山说:“都这时了,还说这话。快回吧,我还要砌装粮食的囤子呢。”
几个人这才说笑着向山下走去。刚离庄不远,只听路上一阵急促的警笛声,几个人慌忙站住,看着几辆警车沿崎岖的山路行驶而来。倪庆山几个知道,那是公安局来抓魏季安的。梦二说:“害人者终究害了自己,活该遭这报应!”倪庆山只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人啊,何苦呢?”他们看车进了庄,也就跟了过去。魏家大门口已经围了好多的人。倪庆山挤进人群,只见公安局的几个人扭着魏季安往车上搡。魏新旺面如土色,木木地跟在后面。魏季安妈没命地哭着,要挣脱拉她的几个女人的手。但不管怎样挣扎,魏季安终究让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倪庆山虽然恨着魏新旺,但他也没想过让魏家出这么大的事。可如今事情出了,他只能在心里对俊囡的遭遇和魏季安的鲁莽暗自惋惜。倪庆山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圈了根烟,又和老婆商量着砌粮囤子的事。
等倪庆山把囤子砌成后,茗菡也从县上回来了。茗茹几个看茗菡进来,就笑嘻嘻地说:”大姐肯定考上了,你看那么高兴。”茗菡说:”才考罢谁知道呢。咱们囤子好像砌成了,我看一下去。”说着,她边从衣袋里给茗茵、茗茹掏着水果糖,边满耳房、西窑里转着看了一圈。隔两天,她又到学校去填了一回志愿。
现在,倪庆山最关心的还是地里的庄稼,他从早到晚守候着的也是这些庄稼。无奈土坪的七月,如蒸笼般的炎热,那些小麦几天就被晒得变了颜色。有好几家都已开始收了,茗波也心急得成天往地里跑。这天中午,他从水地转一圈回来说:“水地里的麦子美得很,就是有几块子都干了。这个麦子咋这么个品种,稍一干麦粒就乱掉,地里已经掉了好多呢。”倪庆山说:“我早就听人说这种麦子粒口松得很,不能等着全黄,只能早一点割,要不损失大得很。我下午再去看看,若能行,咱们也趁早些收拾。”
下午,倪庆山到地里一看,有几块子田里干一点的麦子风一吹都能听见麦粒唰唰地乱掉,更不用说麻雀、老鼠糟蹋了。他回到家里把情况一说,茗波妈也着了急,她催倪庆山把六七把镰刀磨好。第二天天还没亮,一家人就都去了地里。在地里,有好多人家都已割开了。倪家六七口人铺了半地,一会儿工夫就割了足有一亩。倪庆山看着一个个沉沉的麦捆子,心里喜滋滋的。他喊茗波和茗源把割好的先拉回去,茗波和茗源就去装车,他趁空卷了根烟叼在嘴上,边吸边向远处看。只见那地里到处人欢马叫、笑声不断,路上车来车往络绎不绝,天空雀飞燕鸣聚散依依,就连那树梢也因欢快而摇摆。往日灰尘尘的土坪,如今却是一派崭新的气象,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家里忙得不亦乐乎。
伊人拾零唱曰:燕鸣鸡啼星渐稀,远鹤飞霞炊烟起。人马络绎风唱晚,遥听山歌抚夜曲。
张世清也因忙于收割,成天累得要死。在他的潜意识中,尽管还留存着上香的记忆,但每走地里时总会忘记,有时偶然想起来了,庙门却锁着。渐渐地,这件事情从他的记忆中似乎迁移了出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会长职务。如今,最让他关心的还是地里的那些小麦,这水地小麦的产量究竟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