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梅开始以为熊富生和倪茗源在转着玩,也没在意,今听熊富生问这衣服的来历,她莫名其妙地瞪着双眼,而后红着脸说:“这是我魏家婶子送给我妈,我妈让我穿的。”熊富生说:“是魏新旺女人送的吗?”张红梅说:“是,咋了?”熊富生说:“没咋,我们看这衣裳好看,随便问问,只是不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张红梅说:“我说的全是真的,谁骗你是狗。”
熊富生看了一眼茗源,茗源会意,就拉熊富生到另一边说:“我看张红梅说的是真的。”熊富生问:“你咋断定张红梅说的是真的?”茗源说:“这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你想想,我们粮食让人偷的那天,几件衣裳也被偷走了。庄里人只知道我们丢了粮食,却不知丢衣裳的事。若是张正福家偷的,他肯定不敢让张红梅穿这衣裳的。”
熊富生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这么看来粮食果然是魏新旺家偷的,魏新旺那个老不死的还东家骂到西家的,耍什么威风,真连一点脸皮都不要了。”茗源说:“今天彻底搞清楚了,我给我大说去。”熊富生说:“今天先不说了。咱们刚问了张红梅这事,张红梅回去肯定要给她妈说,就她妈那张嘴,还不随便翻给了魏新旺。咱们只等着看魏新旺的动静,让他自己暴露出来,这比咱们直接找他骂仗揭底要好得多。”茗源看着熊富生说:“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熊富生说:“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嘛。”茗源笑着看了一眼他大,他大也正看着热闹,他就没去打扰,只和熊富生跑着放鞭炮去了。
初二人们自然又玩了一天,到初三凌晨,各家送罢尊神,也就到走亲戚的时候了。
巧芸收拾着也要去浪娘家,茗波说走了家里没人做饭,茗波妈说她自己做。茗波又为拿礼物和巧芸吵了一架。最后倪庆山把茗波大骂一通,茗波才乖乖儿陪巧芸去了柳沟。茗菡和茗源几个去了卫家坝,在那浪几天还要去瓦窑他们姨夫家,茗涛则在家里照看牲口。
或许是今年大家肚子里都装了些粮食的缘故,倪庆山刚把走亲戚的娃娃打发走,熊金保就打发人通知各家,说今天要请神灵清庄,顺便祭一下山,让各家做好准备。倪庆山虽不信神鬼之事,但对这些事情也不反对,因为这是他们每年的惯例,全当玩了一回社火。只不过今年比往年早了几天。
茗涛在家里听说熊金保一伙要请神灵清庄,老早就准备好香、酒、炮等。外面锣鼓声由远到近传来。茗涛听锣鼓声到了门口,便先上炷香,又跑出门去放串鞭炮,把神灵迎进院里。他又到当院跪下,化码(将黄表纸烧成灰)奠酒之后,那些人才抬着贴有神像的轿楼子开始行动。熊金保在前面拿着花鞭,每指一处,茗涛就跟上前去奠酒磕一回头。因在自己家里,倪庆山也跟着磕头。等神灵把各方土神都安顿停当,茗涛又化个码,磕头把神灵送出门去。
茗波妈这阵闲着没事,就去张世清家串门子。谁知偏是冤家路窄,张正福的女人刚好也在张世清家。茗波妈刚到门口就听见张正福女人的声音,她转身想走,却又想着既然已来了,不如进去坐一会儿。张正福女人正说得热闹,见茗波妈进来,忙刹住话题说:“哟,看他婶子,像个监察神,我刚进来说两句闲话,你就来了。”茗波妈笑着说:“我就来听你说啥闲话呢。”
张世清女人给茗波妈让着座,张正福女人笑着说:“庄里这么红火,我还有啥说的。我刚从魏新旺家出来,才给他奶奶笑着说魏新旺呢。”茗波妈说:“魏新旺咋了?”张正福女人说:“你看魏新旺可笑不可笑,见熊金保领着人请神灵清庄,他死活不让进去,这些人无奈,只在外面转一圈就走了。”茗波妈说:“请神灵清庄有什么不好的,还为个熊金保就把神灵挡到外面。”张正福女人说:“要不咋说魏新旺的心眼小呢,把那坏种子,往后活该倒霉。”茗波妈说:“人家那么好的日子,有什么可倒霉的。”张正福女人说:“那也难说。就跟你们茗涛一样,谁能想到他也会挣钱。”茗波妈说:“茗涛才能挣几个钱。”张正福女人说:“你还别说,就这魏新旺都气愤不得,到处扬言说,你们不要能得过早,他早晚要把你们整垮的。”
茗波妈明知这是张来福和魏新旺共同的心思,庄里早就有了谣传,如今张正福女人这么一说,茗波妈忍不住气往上冲。她说:“我就等着,看他些狗东西咋往垮整我们呢。”张正福女人说:“我说他婶子,魏新旺两口子的手段毒着呢,你还是防着点的好。他们能把血裤子偷着埋到熊金保家的院里,当然也能埋到你们家院里的。”
茗波妈一听就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说:“魏新旺女人敢把血裤子埋到熊金保家的院里,这不是把缺德事往完做,把人往完亏吗?”张正福女人阴阳怪气地说:“看把他婶子急得,我也是听人这么说的,具体埋了没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随便说的,你们和熊家关系好,但这事情重大,你可不敢随便乱说,更不敢让熊金保或魏新旺知道,要是让这两个知道是我说的,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茗波妈听了张正福女人这一番话,明知是张正福女人故意欺负她,心里又气又恨。但她听张来福、魏新旺竟缺德到了如此程度,不由得害怕起来,就忙找个借口,急急回家去看自家院里是否也埋上了那些脏物。
茗涛这时独自躺在耳房炕上,边抽着旱烟边想:年过罢就得到县上去搞副业。现在他虽然是个匠工,一天不过两块来钱。要是自己能像那些包工头该有多好。
想到包工头,茗涛心里就有些激动。他想着,要想致富,必须先要发展自己的实力,有自己的实体。今年石台乡引了水,一有水浇地,农业得到发展,经济也就赶上来了。如果抓住这个机遇,在石台搞个建工队,也许有些发展前途的!
于是,在晚饭过后,茗涛就把他的初步想法给他大说了。倪庆山一听就骂道:“你不好好到县上搞副业去,又想出什么花样?”其实他也希望茗涛能挣上钱,但他更希望把茗涛培养成一个正正经经的庄稼汉,这样没有大风,也不会有大浪,自己也可以少操许多心,少背许多黑锅。所以他将茗涛臭骂了一顿。茗涛挨了骂,这事又搁浅了几日。几天过后,茗涛终究耐不住性子,就去了贺平家。
茗涛在贺平家呆了两天才回来,一进门他大就问:“你在屋里不好好呆着,又干啥去了?”茗涛说:“我去贺平家了。”
倪庆山一听茗涛又与贺平搞联络,心里不觉来了气。他沉着脸说:“看看你那样子,不想搞副业了就回来种地,一天瞎想个啥?”茗涛说:“我没有瞎想,就想包工挣钱。”
倪庆山看茗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越加气愤了。他说:“婊子儿吧,钱多少才是个够。也不拿镜子照照,你啥本事,只要不给人闯祸添乱就好得很。”茗涛说:“我就要挣钱,不挣钱咱们的日子永远也好不起来。再说了,咱们就那么点地,家里也不缺劳力,我出去转腾着总比闲呆在家里强。”
倪庆山听茗涛的言语,那分明是和自己对着干的口气。他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怒火,抬手就给了茗涛两巴掌。茗波、茗菡也已回来,他们看他大和茗涛又吵了起来,就都过来劝解。倪庆山哪里肯依,干脆破口大骂了起来:“把你些不争气的婊子儿才有多大本事,就都钻到钱眼里了。这么多农民,靠种庄稼还不都好端端地活着,把你有的啥本事,就能成这个样子。你赶快把你那些烂想法收拾过,回来好好种地去!”
茗涛看他大真的发怒了,就没开口,心里却一刻不停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倪庆山骂了一会儿,自己觉得也没意思,就阴沉着脸抽起了闷烟。此后的几天里,倪庆山要么到庙里寻那些老汉聊天,要么和梦二几个在一起唱大戏。但只要踏进家门,他总会喋喋不休地数落茗涛,说茗涛不听话,一天光知道乱想。从他那刀子般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对茗涛是那么的憎恶,甚至连茗涛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茗涛知道,在他大的眼里,他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彻彻底底的叛逆者。但为了挣钱,为了提高家庭的生活水平,他必需跳出务农的圈子,走出土坪山。这是他心中的渴望、奋斗的目标。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去创业,去追求,就算道路再艰再难,他大再怎么阻拦,他也要实现自己的理想!茗涛就这样想着,并暗自做着包工的计划。
正月十六,茗菡他们就要开学了。十五这天,茗波妈和巧芸特意包了些饺子。一家人吃过饺子,茗波几个又玩了一夜的扑克牌,年也就彻底过完了。茗菡几个收拾着上学去了,茗涛终究耐不住寂寞,趁空又偷偷溜出家门,拉上贺平去了乡上。倪庆山等到傍晚还不见茗涛的影子,猜他又自做主张包工去了,便气得在屋里大骂茗涛不走正路,又胡搞花样,乱闯祸事。茗波妈心里生气,就和倪庆山又吵了一架。
第二天,茗涛还没回来,倪庆山就让茗波到乡上去找,茗波说要收拾耧准备种地。倪庆山心里又急又气。他渐渐地意识到,茗涛心中主意已定,拉是拉不住了。他心里充满着失望,尽管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想茗涛,但思绪怎由他控制,只要一有空闲,他总会不停地去想,想了就气,气了就是一通乱骂。
刚不几天,村长又通知各家到粮站去打麦种。茗波拉上车子,和巧芸跟着庄里的那伙人一起又去乡上打麦种。
说来今年种地与往年有所不同,因为今年是第一次种水浇地。在农科站的大院里,各村的人都互相商量着、争论着。农民心里害怕,他们怕的是自家田里不长粮食,白丢了种子。农科站的那些人心里也害怕,他们怕的是那么大的一片水浇地,若真的种糟了,他们白忙活了一番不说,往后的工作也就没法展开,石台的发展更没有希望了。所以,站在农科站院里的那些人的心几乎没有平静的,他们各有各的心思。而这水地究竟怎样来种,结果将会如何,只有等到夏收的时候才能知道。
倪庆山虽然还生着茗涛的气,但庄稼还得认真去种。所以茗波去粮站打麦种,他心里却也焦急万分,屋里呆着总不踏实,路边转转又觉无聊。倪庆山就这样出出进进地忙活着,其实他什么都没干,就等着茗波。
茗波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拉着小麦种子刚进到院里,倪庆山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没听外面那些人说这水地怎么个种法?”茗波边往进扛种子边把听来的全说了,倪庆山有些怀疑地说:“我在庄里也听了些,一亩四十斤?这么多粮食,要是砸掉,就全完了。”茗波说:“好在这些种子是国家借的,我听农科站的那些人说若收成不好就不用还了。”倪庆山说:“咱们又不是怕还不起这些种子,怕就怕收成不好。唉,种这么多水地,心里真没个底,偏老天又不给咱们争气。”
旁边站着的巧芸听公公直是个叹气,就笑着说:“看把大愁着,我听说别的地方也有水地,人家能种,咱们还不是一样的种。大,你就别愁了,从我们那儿的坝地来看,水地肯定好着呢。”茗波瞪巧芸一眼说:“把你的啥心操去,瞎乱说个啥!”
巧芸自知茗波多听她一句话都会厌烦,正觉没意思,茗茵几个放学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巧芸便喊茗茵和茗茹到伙窑帮忙做饭,茗茵、茗茹跑到西窑放下书包就去了。倪庆山帮茗波把两麻袋麦种码好,拍拍身上的土,嘴里咕哝着也去了耳房。茗波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满腹的惆怅。
时令很快就到了阳春三月,冰雪融化,地解封冻,土坪重又苏醒了。要说这土坪三月的天气最是变化无常,说热便热,说冷便冷,要遇风天,沙尘就是遮天蔽日。但这阻挡不了农民耕种的热情。
倪庆山这几天更是信心十足。他每天不等太阳升起,就和茗波套上牲口下地去了。这时土坪的山沟里最是热闹,到处是骡马的叫声和人吆喝牲口的声音,这些声音最后汇集到土坪川新修的水渠两边。
土坪乐了,土坪笑了,土坪进入了春天,到处都是欢歌和笑语。
伊人拾零歌曰:渺渺青烟绕山行,不见杨柳初叶新。风沙突起满天尘,却是农家耕种时。
倪庆山和他的大儿子茗波也在繁忙的耕耘之中,他们要赶在风沙耗干地表前把水地种好。对他们来说,靠水浇地改善生活虽然只是他们的愿望,但他们还是充满着欢乐和热情,认真细致地耕作着。因今年冬里下了几场雪,旱地的墒情也不错。茗波和他大商量着,今年给旱地也多种些麦子,说不准还能大抓一把呢!然而,他们的命运究竟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