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波正想着张顺贵原来也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人,张来福老婆却扑过来,又给了他几拳。茗波心中一阵恼火,想要打,却想着张来福女人虽然泼辣,却是妇道人家,按辈分又长自己一辈,且上了年龄,也就没打,只举起拳头张扬了两下。张顺贵以为茗波要打他妈,就照准茗波肩头又是一拳。茗波疼痛难忍,便和张顺贵撕打了起来。
倪庆山看张顺贵娘儿俩在打茗波,就过来吼骂道:“这些狗杂种还真能得不行了!”还没到跟前,张家的女人娃娃全涌了过来,尹家人一看也都慌忙涌了上去。围着看热闹的人一看架势都着了忙,他们乱纷纷的散成一片,有往后退着躲的,也有涌上去往开拉的。
张家、尹家、倪家拳头铁锨乱抡,就连拉架的那些人也有挨了打的,还有和三家以往不和的人也趁乱报复的。在外围,往来跑着看热闹的往来跑,吓昏眼的往出跑,还有乱喊乱叫的,地里霎时乱成一团。
正在这时,张逸山跑了过来,他一看,这哪是打架,分明是在玩命。张逸山的眼睛都吓直了,老远就喊着:“你些婊子儿都不要命啦!”但他这微弱的喊声那些人哪能听见。张逸山看尹春明、茗波等人都挂了彩,要是再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他又急又气,也顾不得脚下高低就疾步奔到跟前,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那些人听到喊声,一看是张逸山来了,便都退到一边。张逸山进到圈里,见三家还打得激烈,就又吼了一声。这三家人,哪个肯饶,他们直打了个尘土飞扬、天昏地暗。张逸山一看连他也喊不住了,就跑到张来福跟前,不由分说,抬手就给了张来福两个耳光。张来福愣住了,他抬头一看是比他小好几岁的他的三爸,再看看这场面,心里也害了怕,便不由得抖了起来。
张逸山又喊了一声,那些人还没有停的意思。张来福看家里人还打着,也想喊,却觉得小腿疼,就低头一看,他的裤腿被铁锨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张来福心里一紧,忙蹲倒揭开裤子一看,那小腿上流着血,他惊得大叫了一声。
张正福看到了他哥的举动,心里也是一惊,忙大喊了一声。张传福等人听到喊声,便都跳出圈外,三家这才停了战。张逸山看三家的人都停住了,再看看倪庆山,倪庆山一脸尘土,连嘴角都出了血。张逸山又好笑又紧张,他厉声骂道:“你看看你们,都年纪一大把的,还不赶快散了,要是真把人打坏了你都要命不要命!”
倪庆山听张逸山大骂着,心里又羞又恼,他抹下嘴角的血,走到尹春风面前说:“尹春盼还有两个娃娃呢,你们有这么受气的,不如看在两个娃娃的面上,合到一处,看他张来福还能怎样。”说罢就走了。张来福看着倪庆山远去的背影,他觉得,倪庆山竟比尹家哪一个都可恨。所以他心里总在暗暗地想着惩治倪庆山的法子。
张逸山看倪庆山走了,就转过脸,见张来福还站着,又喊了几句。张来福觉得怪没意思的,就摇头晃脑地走了。张来福女人见张来福走了,也折转身向自家地里走,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乱骂着。尹春风拉张逸山过去,把张来福和尹春盼家的地界又重新界定了一下。看热闹的那些人也都嘻嘻哈哈地散开了。
晚饭过后,梦二约着几个半大子老汉到倪庆山家里。倪庆山还憋着一肚子气,但见他们拿着二胡、板胡来,知道是给自己解闷的,就强装笑脸地接了进来。纪永奇也来了,他好长时间都没和倪庆山打过照面了。倪庆山为纪永奇今天突然来到他家也感到奇怪,心里想着:“莫不是为张来福白天骂的那话?”但今天他们来不是闹事的,所以倪庆山再有怒气也得压着,他相信自己能压住的,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微笑着看了纪永奇一眼。纪永奇慌忙转过脸去。倪庆山知道纪永奇心中有鬼,也就不多说话,只忙着给大家让座。他们抽着烟,闲聊着。杨春森说:“张来福真不是个东西,为占人家一点便宜,竟连老命都不顾了。”马廷云说:“还不是看尹春盼老婆守寡,势单力薄。别人家的便宜他咋不敢占去?张来福早就是那种人,自己不出面,光靠着女人给撑腰。”
倪庆山心里苦着,嘴上却说不出来,只陪这些人拉着二胡、板胡唱了半夜,才睡了。茗波也因受了点皮外伤,堵了些恶气,饭一吃过,他就找那些年轻人喝酒去了。待倪庆山一伙散了睡下,他才摇摇晃晃地回来。
一场风波暂时过去了,土坪人在议论中又忙碌自己的事了。张来福稍许沉静了些,张正福女人却活跃了起来,她每天下地干活时,总要在倪家地里转上一圈,今天说张来福要倪庆山还他们的地,明天说张来福要倪庆山还他们的粮,要不就有意说些茗涛出走、巧芸小产的事。倪庆山倒没怎么计较,茗波妈却连累带气的病倒了。她成天爬到炕上,直喊着肚子疼,有时饭刚吃下去就吐了出来。
倪庆山心里又开始乱了起来。在他的内心,有着一种莫名的窝囊之气,也有着一种难言的恨。正是这种恨,才迫使他一定要站起来,并把这个家完好地支撑下去。可儿女个个不争气,如今连茗波妈也成了这样,他心里有了一种更加沉重的感觉。
茗波看他妈病成这样,就叫马生云女人来看了几次。可茗波妈吃了药也不顶用。茗波就让他妈在家里缓着,说自己也不挖渠去了,回来帮着平地。倪庆山不肯让茗波平地,说有梦家帮忙,而且茗茵、茗茹放学回来也能帮阵子,他和巧芸能顾得过来。茗波只好罢了。
尽管倪家日子过得艰难,但光阴还得一寸寸地往前走。轰轰烈烈的一个多月的劳动总算结束了。现在,每家该平的地基本上都已平好,渠也修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些水泥板还没铺上。茗波见他妈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也不敢再多耽搁,他不等渠修好,就和他大把他妈拉到医院里去。到医院经大夫检查,茗波妈得的是肝包虫,需到县上去做手术。这对倪庆山来说,家中无疑又压了一座大山。他跟在茗波拉的车子后面边走边骂着:“还嫌家里泼烦不够是咋的,也学会了整人!”
茗波妈知道倪庆山心里烦了,在骂她。她只躺在车子上静静地听着,也不吭声。茗波劝他大说:“大,你就少说些嘛。”隔一会儿,倪庆山又唠叨了起来,茗波知道劝也没用,也不再吭声,只拉着车子往回走。
巧芸在家里心急如焚,出进不知跑了多少趟,才等来了茗波他们。她忙迎上去问是啥病,茗波喘着气说是肝包虫。巧芸忧郁了一下又问:“肝包虫是什么病,要不要紧?”茗波边往进搀他妈边说:“要到县上做手术去,你说要紧不要紧。”巧芸一听她婆婆又要做手术,犹如晴天的一个霹雳,打得她心里直叫苦。刚好门外不知谁家的狗咬了一声,茗波又气哼哼地说:“把那狗打远,听那大夫说,都是这臊东西惹的祸。”
倪庆山蹲在耳房的地上,边抽烟边自言自语地说:“好事不见一个,坏事情尽赶着凑到一处来整人。”在炕上给婆婆拉着往好盖被子的巧芸听了说:“看大你说的,害病又不由人,要不然谁愿意害病?咱们还是想办法赶快给我妈治病要紧。”茗波瞪了一眼巧芸说:“光靠嘴能治好都害病去了。”茗波妈在炕上呻吟着说:“我也没亏过啥人,害这么个病。唉,人穷些子都行,千万不要害病了。一有病花钱不说,还惹得这个讨厌那个嫌的。”倪庆山狠狠地说:“悄着!不说话谁也不把你当成哑巴的。”
茗波坐到炕沿上说:“大,你就少说些子。妈,你也不要吃力,等忙过这阵子,咱们就到县上做手术去。”他大说:“早都是干啥的,这阵子操开心了。你光说做,拿啥做呢!”茗波有些委屈地说:“我这不才说呢嘛,我的工钱过两天就能领上,到县上再叫茗涛想个办法也就差不多了。”
倪庆山一听茗波说起茗涛,就气呼呼地说:“再少提茗涛!婊子儿,我一想都来气,丢人显眼的。你再看看你,可怜兮兮的能有几个工钱,也跑来显能。”
茗波越觉委屈了,他涨红着脸,有些激动地说:“那不想办法治,就这么看着能行吗?”倪庆山看茗波和他说话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也就有些激动地说:“看把你能的,那不看着拿啥治去?现在家家都穷得瓦杂子刮尻子,叮当响的,你就是借也没处借去,哪儿来的钱看病?”
茗波正要说话,梦二和他老婆进来了,茗波忙起身给让座。梦二女人爬到茗波妈的跟前问长问短,梦二也坐到炕沿上说:“他倪家爸,你才和茗波吵的我也听了两句,我觉着茗波说得对着呢。不管咋样,咱们还是早些想办法到县上做个手术去,要不然把人耽搁下你说咋办?几个娃娃都还小呢,你往大领呢?”
倪庆山垂头丧气地只顾抽烟,梦二女人转过身来,也跟着梦二劝了几句。
伊人拾零叹曰:枉费心机空结怨,小事不忍成大乱。福祸难由人来定,心烦不知为哪端。
如今的倪庆山也顾不得福祸了,心里只想着给老婆看病。但凭他的家境,谁还敢给他借钱呢?他心里暗骂着魏新明,恨着偷他家粮食的那个贼,恨着茗涛,却又为茗波妈做手术的事发愁。他双眉紧锁,想着自己曾从容地穿过了许多风浪,在那些风浪里,他从没想到过自己会被淘汰掉。而如今,逐多的现实问题正一步步地逼着他,使他有一种背负着千斤重担的感觉。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倪庆山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心里渐有了一种空虚。可为什么而空,他缺乏的又是什么呢?倪庆山想也想不明白,只不停地思索着。茗波也陷入了苦恼的思索之中。
良久,倪庆山突然站起来急促地说:“茗波,快拿纸和笔来。”茗波被他大的举动惊呆了,却不知他大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