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张世清一伙要回家时,见魏新旺匆匆走来,张世清忙迎上去问是怎么了,魏新旺把张世清拉一边悄悄嘀咕了几句,张世清吃惊地说:“还有这样的怪事?”魏新旺也一脸的惊慌。旁边站的马廷云等不急了,就来问是怎么回事,魏新旺却又不说,只看着张世清。张世清说:“他家里出了点事,想得到神灵的保佑。”马廷云说:“那还不快,一会儿人都回了,谁给你抬轿楼子去。”魏新旺却一脸为难之色,他只斜眼看着倪庆山和熊金保。马廷云知道魏新旺和那两家不和,他脸上的肌肉也跳了跳。
倪庆山见几个人说个没完,却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魏新旺的脸色,知道肯定有重要事情。他想过去,却又想着刚和魏新旺吵过架,于是忍了。可魏新旺几个总是站着不走。倪庆山又想着,都在一个庄子上,吵就吵了,他们也没咬定魏新旺就是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这么生分。所以他就过去了。魏新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走过来的倪庆山。倪庆山假装没看见魏新旺的眼神,只过来说:“你们还不快回,站这儿干啥呢?”
马廷云说了原委,倪庆山说:“老魏也这么迷信?”魏新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没说话。倪庆山想魏新旺是有意避他,但已到跟前,要走却不好意思,只好站着。熊金保不耐烦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主意?我们要回了。”魏新旺听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就迟疑地说:“要不麻烦一下你们吧。”
熊金保听了,也不答话,就去打开了庙门。倪庆山见几人都进到庙里,就折转身要往回走,张世清却喊住说等会一块回,倪庆山就又去了庙里。
熊金保进到庙里,先将所用东西准备好,就往当地一跪,魏新旺悄悄跪于旁边,张世清和马廷云抬起轿楼便请开了。等神显灵,熊金保让魏新旺说要问何事,魏新旺却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张世清说:“你不说出来,让神灵给你保佑什么呢?”
魏新旺偷看了下倪庆山,这才低下头,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老婆浑身酸困,瘫软如泥已经好几天了。”熊金保又让他向神灵说明得病的来历。魏新旺支吾了半晌,一句话还没说,竟憋出一头汗来。倪庆山心里好笑着,他还没见过魏新旺窝囊成这个样子!
熊金保见魏新旺斯斯文文的,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要说快说,还等什么?”
魏新旺听熊金保口气有些生硬,心里就有些窝火。但他知道自己是专门来求神灵保佑的,于是就耐着性子说:“那天中午,我老婆去地里铲苜蓿,突听地里锣鼓震天,惊得她跑回来爬炕上就不能动了。”
倪庆山一听,先噗嗤一笑,却猛然想起自家的苜蓿几天前曾让人偷着铲过,莫非就是魏新旺女人所为?他心里不由来了一股猛气,随口就说:“大中午滩里没人,她铲什么苜蓿,肯定是偷别人家的去了。”魏新旺只红着脸,却没有吭声。倪庆山又说:“要真是这样,也活该中邪,还有脸在这来求神灵的保佑。”
魏新旺的头更低了。其实他很生气,但这会儿在庙里,他是专门来请神灵保佑的,要是发作了,恐怕会触犯了神灵。所以他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只静等着神灵的指点。
跪在地上的熊金保心里却想着:“魏新旺女人好端端的,就算是偷了苜蓿,怎么就能中了这邪?肯定是土坪山上有了问题。”但不管怎样,这毕竟是在庙里,所以他大话不多说一句,只虔诚地求着神灵,以保佑魏新旺老婆无事。
之后的几天里,倪庆山倒心闲了许多。他不想天下雨的事,也不想粮食的事,更不想魏新旺老婆偷他家苜蓿的事。其实想也是白想,还不如不想。有时他也为土坪的山而欢乐,因为土坪的山虽然贫瘠,却养育着他们。正因为这山养育着他们,所以他喜欢这山,每隔几天,他总会一个人到这山上去散散心。虽然去时没有目的,回时也是囊中空空,但他总要去,总觉这里有他看不完也看不够的风景。而这些山,也总在默默地接受着倪庆山的喜爱。
倪庆山就在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中漫步行走着,任土坪的风慢慢地拍打着时光的进程。在那沉沉的沙尘之中,隐隐地矗立着一排排新栽的电杆。倪庆山知道,那是光明的希望。乡上发下通知说,“六一”就要试电。大人娃娃们都掐着指头盼着这一天。
这一天总算来了。尽管魏新旺还被家里接二连三的不顺搞得焦头烂额,但他阻止不了“六一”的到来。这天一早,魏新旺起来没事可干,就呆在家里暗恨着老天的不平。他总不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为什么偏出在他家而不是倪家。他想着倪庆山肯定在背后笑话着他、小瞧着他,所以他又羞愧又气恨。他恨儿子季安,恨老婆,更恨倪庆山。他怕倪庆山抓住他的把柄嘲笑他。所以他恨倪庆山,总想着要给倪庆山狠狠的一击,让他从茗涛出走的苦恼中还没解脱出来时再走进新的苦恼。
魏新旺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地来到张来福家里。张来福一人正在屋里抽着闷烟,见魏新旺来自然高兴。两人也不讲究,只盘腿坐到门台子上聊着天。魏新旺说:“这老天坑人也不知深浅,真是气死人了。”
张来福知道魏新旺又说老婆受惊吓的事,就安慰说:“现在人好了,你还气什么?”魏新旺说:“你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悄悄还没敢给人说过。”
张来福只知道魏新旺女人有病,却不知病因,就耐心地听着。魏新旺吸口烟说:“你看倒霉不倒霉。老倪家的苜蓿长得好,那天中午,季安妈说趁滩里没人,铲点来喂牲口。谁知去不多时,她就惊慌地跑回来说那地里有锣鼓声。我还没问清咋回事,她就爬炕上抖了起来。”
张来福说:“这还怪了,大中午滩里哪来的锣鼓声?”魏新旺说:“怪就怪在这里。我当时还想,可能是季安妈心里紧张,耳朵听混了,自己吓自己,过一阵子就会好的,谁知她一躺就是几天。我没办法,就去庙里求神灵保佑,偏倪庆山也在。”张来福说:“你全说了?”魏新旺说:“那丢人事还敢全说,我只说铲苜蓿受了惊吓,要了几道符。回来后,我也没管那符是真是假,就让季安妈喝了。反正人好了点,我也再没管过。”
张来福说:“我才听你说的这些,倒想起了一件事。”魏新旺忙问是什么事,张来福说:“你说倪庆山不信神鬼之事,老往庙里跑着干吗?”魏新旺说:“我也觉得奇怪。管他呢,咱们只要操好咱们的心就行。”张来福说:“我还想着,那天季安妈是真听到了锣鼓声。你想想,正中午,好端端的响起锣鼓声,偏在倪家地里,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魏新旺若有所悟地说:“哦,你是说有人诅咒她?我咋就没想到这些呢。”张来福说:“他个倪庆山就算再牛,承受力再强,但他毕竟是人。是人,他的承受力总是有限的。就凭这锣鼓声,我就断定往后有他好受的呢。把他个老东西有什么能耐,不过比咱们先一步娶了个儿媳妇,就能得了不得了。”
魏新旺也嘿嘿干笑了两声,两人又热烈地谈论起了倪庆山,想象着倪庆山落魄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是他们渴望已久的结果!两人心里都有些激动,他们想把他们的激动告诉别人,但院里这会子只他们两人,张来福女人赶早就被张正福女人、张传福女人拉到乡上看通电剪彩仪式去了。
这时已是上午八点,全石台乡的中小学生全部集中在了中心小学的大院里。也许是昨天的一场细雨把灰尘洗净了的缘故,今天孩子们个个脸上都是清爽的,他们精神抖擞,谈笑风生。随着学区少先队辅导员的一声口令,孩子们又排着整齐的队伍,打着鼓敲着锣满街游行了一圈,然后都集中在了刚落成的简陋的供电所门前。
街道的两旁这时也挤满了人,他们张望着、等待着,有的喊着自己的娃娃,有的叫卖着冰棍、葵花。不一会儿,从乡政府走出一大群人,听说张副县长也在其中。街道上的人挤得更加紧了,他们都想看看副县长究竟是什么摸样。等过来的那些人在临时搭的主席台上依次站定后,从其中走出一位微胖的中年人,他神气地对着麦克风大声吼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请安静。今天是娃娃们的节日,也是咱们石台乡通电剪彩的日子……”
四面噼里啪啦地响起了鞭炮声,孩子们的锣鼓声也随之响了起来。外面围着的人一听鼓响了,就直往里挤着看热闹。尽管上面的主持人一再大声地吼着“请安静,请安静”,但他的喊声怎能压得住拥来挤去的这些人的声音呢?就连张副县长如何走到台前又如何讲话,下面的人全然不知。
茗波妈和巧芸在家里边拉家常边焦急地望着前几天刚安好的电灯泡子。大约中午,挂在半墙壁的电灯泡子突然亮了起来。茗波妈和巧芸异口同声地喊着:“咦,灯泡着了!灯泡着了!”村里各家看门的女人娃娃也都跑到院里,同样激动地喊着:“灯泡着了!灯泡着了!”
倪庆山和几个老汉还在村外聊天,他们听到喊声,也都赶忙跑回家去。不知谁家院里响起一阵鞭炮声,紧接着又有好几家院里响起了鞭炮声。几阵鞭炮声过后,那些没到乡上看热闹的小伙子们都跑出来聚到了张家的场上,他们蹦跳着,追逐着,打闹着。那些小媳妇、大姑娘们也聚到一块儿,有的争执,有的歌唱。就连那些平时被家里管得严的、还没有上学的孩子们也跟上又是唱又是跳的。
茗波妈也高兴。她取些麦面,和巧芸早早儿把面和好,等着下午做饭。
直到晚上,茗波和几个学生才说说笑笑地进了家门,茗菡也回来了。倪庆山坐在伙窑的炕上,半张着嘴,笑哈哈地听着孩子们抢着说乡上的热闹及各自表演节目的好坏,并看着他们各自亮出的奖品。茗菡因为在高二,表演节目没她的份儿,但她和茗源他们一样,明天也放假一天,以庆祝这一盛大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