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霜天的绘画老师曾经在课上和学生们说过梵高的作品之所以色彩明丽有两个原因，因为在阿尔的生活给他带来不同以往的美感，因为那个时候梵高已经铅中毒而医生给他开的药会扰乱他的视觉神经让他看到的一切都变成黄色。
那个时候韩霜天不明白老师究竟想要传递什么信息。
之后韩霜天对梵高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生前的怀才不遇，死后的名声大振，当然还有他是个割掉自己耳朵的疯子的事实，那个时候每当韩霜天拿着画笔想起梵高都会嘲笑他的不幸。
得到什么的代价是不是非要失去什么。
韩霜天病房窗台上的花朵不管陈筝怎样呵护最后还是凋落了，时间到了，开败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审判。陈筝惋惜的捡起零零散散的花瓣然后和花梗一起包起来带走了，但是她没有继续带花过来，相反的是第二天她面无表情的把一盆仙人掌放在了韩霜天的床头柜上。
“喂，你们女孩子喜欢仙人掌可以，但是你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是不是也要问问我？”说话的时候韩霜天正在画画，色板在膝盖上，那上面是调好的颜色，都是浓郁鲜艳的颜色。
“仙人掌不会枯萎。”陈筝摆弄手上的手机，尖尖的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
“你知道它为什么不枯萎吗？因为它从来也不开花，花开了就一定会枯萎的，这是定则。懂不？”
“仙人掌怀着决绝的心守在无爱的沙漠渴望着花开的幸福，这才是它最浪漫的地方。”陈筝仍然没有看韩霜天。
“算了，没心情和你争。你帮我把大红色拿来。”韩霜天像是投降了一样用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臂指着床脚放其他颜料的盒子。
陈筝没有吱声就把颜料拧开盖子然后放在掌心推到韩霜天面前。
但是和她想的不一样，韩霜天没有马上接过去。
“啪”韩霜天愤怒的把陈筝手上颜料打掉，颜料瓶在地上转了两圈撞上关着的门上。
“今天早上你故意惹我是不是？”韩霜天怒吼，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陈筝抬头皱着眉直视韩霜天的眼睛。
“我要大红色，你给我洋红色干什么！”
陈筝扭过头看着地上的颜料瓶，然后又看看盛怒中的韩霜天。
“怎么了，你有什么问题吗？”韩霜天的语气依然强横，完全回到初中那个坏小子，但是那个坏小子从来没对陈筝发过火，他只会帮助陈筝解决一个又一个难缠的追求者，然后说他们眼睛不好使否则怎么会喜欢像陈筝这样难看的女孩。
“我想不是我有问题了，有问题的而是你。”
二十分钟后，陈筝推着韩霜天来到了眼科，和医生低声说了几句。
“你告诉我，那瓶颜料是什么颜色？”韩霜天抓住陈筝的袖口。
“好的，我不骗你，它是大红色的，我现在才发现你画板上都是一些鲜艳浓郁的颜色，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风格。”
“是眼睛的问题还是大脑的问题？”
“不知道，我们还要继续查。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听我的话做检查好吗？”
最后一句话让韩霜天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就像是自己被支配了一样。
“就算你不说我也还是会做检查的。”
韩霜天仰面看着窗外秋天的风景，红色黄色的树叶失落的从枝桠上落下来铺在地上，马路上的他们被车轮所带动的气浪推到台阶的角落，像是一群停歇的蝴蝶。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享受这秋阳的温暖，但是他脸上没有安逸的表情而像是失神一样把目光锁在窗外却找不到焦点。阳光下他脸上的疤痕有种昭然若揭的感觉，仿佛是人物油画上突兀的一笔，切割开完美的画面。
韩霜天摸着伤疤，手指在脸上慢慢的滑动。
渐渐地脸上细长的线被描绘在他的心中，像一道惨淡的分界线。
陈筝仍旧在医生的办公室，漫长的时间似乎是在告诉韩霜天他已经被人忘记。
“呵呵呵。”他对着阳光干笑。
生命像是花朵越是经历风霜香气就越是芬芳。但是人们忘了，风霜之中是无数花儿的残片，一片一片洒满黑色的土地像是在诉说它们曾经是多么努力可是却终究无法战胜命运。
尽管腿上的伤口仍然在剧烈的疼痛但韩霜天还是扶着墙站了起来，他脱去自己身上医院发的衣服，他摸着自己胸膛上的伤口，每一个上面都覆盖着纱布但韩霜天还能感觉到里面坚硬的痂。然后他拿出陈筝早就给他拿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镜子前，镜子中的影像像是黑白照片一样，韩霜天把翘起的领子折好对镜中的自己笑一笑。
韩霜天标志性的白衬衫牛仔裤，标志性的微笑，标志性的坚强。
推开门他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在确认没有陈筝的情况下他瘸着腿走出了病房。
雪白的墙壁，楼梯明晰的线条，但是为什么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韩霜天一步一步走上楼，带着脸上的微笑。
“我的视觉正在消失，我的嗅觉正在消失，是不是我的所有触觉都会失去？那么痛觉呢？”
韩霜天开始问自己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些问题在他的心底激起更大更多的问题浪花。
天台的消防门没有锁，轻轻一用力那扇薄薄的铁皮就被推开，阳光突破障碍之后涌进通道，斜照进来的光线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显露无疑。
韩霜天摊开双手走到阳光下任凭温暖的光为他镀上金色的轮廓。
楼顶上是一排又一排刚刚洗完的床单，秋风萧瑟，每一张床单都被扬起，像是一面面洁白的旗帜。韩霜天穿过帷幕一样的床单来到天台的边缘。
楼下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一对人在医院大门前的花园里打着羽毛球，风像是开玩笑似地不停地把他们的球吹飞。最后那个倒霉的羽毛球终于挂在了正在落叶的柳树上，两个人站在树下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他们脸上的笑容还是保持着欢愉。
天空是纯洁的海蓝色，几块线条分明的云彩仿佛是这片海洋上扬起的白色风帆。
高跟鞋鞋跟碰撞地面发出的清脆声音在韩霜天身后响起。
“我知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从这里跳下去来向命运认输的。”陈筝仰着头，她的样子不是傲慢而是自信。
“你脑袋里是不是装了专门搜索我的雷达，怎么我走到哪里你都能找到？”韩霜天的手臂仍旧绑着绷带然后挂在脖子上。
“我认为你穿白衬衫的样子比你穿病号服样子好看多了。只不过你脸上的疤痕是个问题。”高跟鞋所发出的特别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有条不紊的走到韩霜天的身后。
“那又能怎么样，我还是我，只不过现在的我比原来的我更多了一点残缺的美感。”韩霜天转身看到陈筝整张脸都在阳光下变得明亮，他甚至能从陈筝墨镜所反射的影像中找到太阳的位置。
“你还真是乐观呀，要是换了我没准真的就从这里跳下去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说些正经的吧。眼科医生说你的眼睛没有问题，于是我又去问了脑科医生，他们说你的大脑受到了损伤，你现在的色盲就是表现出来的症状。但是也有好消息，这种症状可能不是永久的。”陈筝说话的同时也把手放在韩霜天脸上的疤痕上。
“那这些疤痕怎么办？他们可是永远的。”
“你不是说这是残缺的美吗？还担心什么。”
“别废话，我知道你联系了一家韩国美容机构，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动身？”
“你怎么知道的？”
韩霜天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拿出陈筝的手机。
“因为你把手机忘在病房里了。”
陈筝生气的一把把手机抢了过来，她知道里面有很多秘密，这些秘密是不想让韩霜天知道的。
“你没乱看什么东西吧？”陈筝是半个手机控，除了紧急情况否则她的手机是不会离开她的手掌心的。
“该看的和不该看的我都看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非要偷拍我，要是喜欢和我说我给你一张好了。”韩霜天牵动嘴角，带着邪气的笑容挂在脸上，给人的感觉像是嘲弄。
“去死，这事我们没完。”陈筝在韩霜天胸口上狠狠的打了几下。
“哎呦！”韩霜天大叫然后俯下去剧烈的咳嗽。
“怎么了？你没事吧？”陈筝这才想起来韩霜天的胸口上有伤口。
韩霜天站直身体他阴谋得逞的笑容出现在陈筝面前。
“你耍我！”这次陈筝没有再打他而是怒气冲冲的转身走开。
高跟鞋只迈出两步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陈筝盈盈的腰被韩霜天抱住，一只手在陈筝白色的上衣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缠绕。
“对不起我只能用一只手臂抱住你。”
“但是这样的拥抱足够留住你吗？”
陈筝眼中噙着泪水，低头转身看到韩霜天在空中等待她的嘴唇，她踮起脚尖两条手臂从韩霜天的腋下穿过合拢在他的背后。她没有去吻他的双唇而是把尖尖的下巴放在韩霜天的肩上。
陈筝心中温暖的感觉就像是滴在雪地上的滚烫血液，每一滴红色的液体带着融化的冰水向被白雪覆盖的地面流去。它们的温度不停的变冷，颜色不停的变淡，在银白的雪地上留下一条红色的隧道。
“为什么要哭呢？”
“不知道。”
陈筝在撒谎，她的眼泪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惶恐。
既然我们都说不清就不要去说清。
如果我们走错一步那么日后要怎样面对彼此。
韩霜天，其实过去那样对我们来说挺好的。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放弃一段说不上爱情友情但牢不可破的情感而选择一条让我们有去无回的路。
漆黑的盒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说不清位置但可以感觉到就是从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射进来的。细弱的光线映亮了盒子里的一切，这个盒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坐在地上向光亮张望的人。他弹掉身上的灰尘后站起来向着光线走来，光丝射在他傻笑的脸上。
“韩霜天。”张月晨轻呼了一声然后从梦中醒来。
“原来只是场梦。”她伸出双手插进头发里然后用力的抓了抓头皮。
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拿一向被她放在床边的导盲棍，等她握住铝棍的顶端时却摇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
这是张月晨恢复光感的第三天，虽然视力并没有完全正常但是也足以让张月晨扔掉那根光秃秃的铝棍。医生解释不了她视力恢复的原因，但是医生告诉她既然老天把光明还给你那你就应该好好享受。
“下午去看看韩飞吧，他要是知道我的视力恢复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没准他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韩霜天。”张月晨对脚边的松狮犬说然后从冰箱的最深处拿出冰冷干硬的面包。
“以前吃这些是因为我看不见不能自己做饭，但是现在我能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吃这些？”轻快地笑容挂在嘴角。她把面包扔进垃圾桶然后笑嘻嘻的拍拍手。
张月晨穿戴完毕，在她穿上很久没穿的高跟鞋时她对蹲坐在她面前的松狮犬挥了一下手，就像是在下达出发的指令。
上午十点左右的阳光早就把秋日早上的凄寒驱赶的一干二净，现在是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间，阳光温暖的照在张月晨脖子上裸露的皮肤，使得她有一种痒的感觉。看着头顶上碧蓝的天空被电线分成不规则的几块，一群飞鸟不出声音的从视野的一边飞进另一边。交通不像早上那样的拥堵，马路上各种颜色的汽车顺畅的驶过，街口的红绿灯交替的亮着，身边是说笑着的孩子。
张月晨抱着从超市买来的蔬菜生肉出现在自己寓所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人站在楼梯口。
“请问你找谁？”张月晨笑得很亲切。
中年人也是呵呵的微笑，很礼貌，很和蔼。
“你认识韩霜天吗？你知道他住在哪一间吗？”
张月晨的眉毛皱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狐疑的光。
“我确实认识韩霜天，但是他不住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个叫韩飞的人。请问，你找韩霜天干什么？”
“我是他的辅导员。奇怪了，他最后登记的地址是这里，起码这个地址是他给班长的地址。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韩霜天的，你知道他现在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去上课了。”
“两年前。”
张月晨打开门把自己身边的中年人也请进了门。
等到中年人决定离开的时候张月晨给他到的开水仍旧在冒着白汽。中年人是韩霜天的辅导员，他把他知道的关于韩霜天的一切都告诉了张月晨然后还把韩霜天的手机号码给了张月晨。
空旷的客厅里现在只剩下穿着紫色运动衫的张月晨，她的头发扎着简洁的马尾，头发翘起来的地方是一根已经开始开线的浅绿色头绳。这根头绳张月晨用了很久，仿佛张月晨所有的马尾辫都有它的一份功劳。
张月晨拿出手机拨打中年人给她的号码，随着手指的按动数字早就被磨掉的按键发出音调不同的声音，像是一首简单的乐曲，或是简短的一句话。
“这个骗子。”
张月晨捧着手机听着熟悉的音调，最终只说出了一句话。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会在怎样的情况下说出怎样的谎话，就像当我们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才明白现在已经无法补救一样。
有的时候我们是被别人骗。
有的时候我们是被命运骗。
有些时候我们是被自己骗。
有些时候，我们是心甘情愿被欺骗。
就像是扑火的飞蛾。
就像是坠落的流星。
就像是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