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鞋跟叩在地上,带出一点摩擦声与铿锵有力的落地声。那摩擦声优柔寡断,“呲——”的一声,还未尽兴便戛然而止,像是提声到中途却被粗暴打断的女高音。我感觉我们仿佛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光滑洁净的墙壁将脚步声反弹回来,拉长成为十字形的声音,长长的尾稍被我踩在脚下。沈文宣停了下来,伸出手指了指我们的右侧。
经他的手势指引,我才发现在我们右侧的墙壁上嵌着一扇门。这门被漆成和墙壁一样的白色,在灯光下竟有金属的冷硬质感。门上被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孔,嵌入玻璃,方便医护人员在走廊上查看病房里的病人。
这扇门上没有任何的指示语,只是一扇门,周围的墙壁上也没有贴牌子一类的东西,愈发地让人感到气氛诡异。我看沈文宣,沈文宣看门,他就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攥紧拳头,抬起手……把我推到了门前:“你开门,总管应该更高兴见到你。”
这个口气更加像是在表达“他想见你最后一面”的意思了好吗!沈文宣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好怕!我面对着这扇门,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深深呼吸了几下,豁出去一般心一横,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来吧!管他是尸体还是活人!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定可以应付得出神入化、毫无破绽——
门后房间亮着惨白惨白的灯,洒落在病房各个角落如暗色蜘蛛网,这间五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里四壁落白,陈设简单甚至是冰冷,只放了一张病床,而那病床上又垂下了厚厚的条纹帆布帘,将内外人的视线一并隔断。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的通风窗里静静地灌着空气,这里大概开了空调,感觉比外面走廊温暖一些,至少不让人如坠冰窟一般的难受了。
我站在门口不敢向前——依这个架势来看,唐晓翼是肯定没死了,至少在我们来医院的路上没死,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刚刚断了气,还没被人发现,接下来就要被我和沈文宣拉开帘子目睹遗容?我宁愿想他已死了,也不要想他就躲在帘后,活得好好的。
沈文宣在我身后推了我一把,这个意思到底是“你挡到我了”还是“去呀!”,我分不清,也不想知道。他这一推没保留,成功把我推入了房间,明明周遭比外面温暖不少,我却觉得寒气侵骨,瑟瑟发抖了。
“宋朴,你在犹豫什么?”沈文宣说道,循循善诱,声音好似蛊惑,“你为什么不敢去拉开帘子呢?……你为什么怕他呢?”
我为什么怕他呢。
从两年前在飞机上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刻开始,恐惧的种子就已深埋心中,等待时机成熟,生根发芽,开出绚丽的淬毒的花朵。他只是站起来,眼睛都没有看我,可是我接触到他第一眼,就如同被宿敌压制,永无翻身之地。
仿佛我天生就是残疾的,而他则携带着我所缺失的那一部分,我想得到它,又反复退缩,如此回圜辗转,最终越陷越深,逃离不了。我支着一条腿站了一会儿,终于妥协,走近病床,手抓住帘子,慢慢地抓紧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