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由于绕了远路,然后又经过刚才那件事情,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我不说话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怯懦与疑惑。
她突然蹲了下来,用手揉着自己的左眼睛。
“你没事吧?”蓝人参问道,缓缓地扯开她的手,瞳仁的颜色已经变化了,黑色覆盖上来,准备吞噬这一只水晶般的眼睛。
“都是那只蝎子害的,我要杀了她!”蓝人参刚迈出步子就被扯住了。
“我不是还有一只眼睛吗,走吧,我们要趁早赶到渡口!”
蓝人参准备搀扶着她,她轻轻地推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她是为我受的伤。
“你怎么啦?”她捂着眼睛,看着我说。
“我在担心你的眼睛!”
“没什么好担心的,龙鱼会给我们解药!”她带着笑意说道。
“真的吗?”我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却觉得自己太过失礼,尴尬地松开了。
“等我们过了地下河,就可以到那儿,那儿可是个大城市,所有的鱼有着龙的尾巴,怪脾气一个比一个多!”她边说话,边戴上了有缺口的帽子,帽沿上的绳子,恰好遮盖住她的左眼睛。
可她是痛苦的,我能感觉得到。
她真傻,痛苦都愿意藏在心里。
她说的渡口在绕了几个弯之后才到,河水的声音却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够听清楚。
一个水壶在渡口摆动着,壶口爬出一条鱼,这条鱼穿着水色的衣服,银白色的胡须被水打湿,黏在一起,他原来和我遇到的那条鱼是一路货色,我光瞧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谁?”他拿桨指着我问。
“我的朋友!”瓷器女孩介绍道。
“朋友,我可嗅出了不太友好的味道,”他向前探了探鼻子,“毒的味道!我喜欢!”
狗一样的鼻子,还变态到喜欢蝎子毒,我恨不得跑上去就是狠狠一拳。
混账!你喜欢干嘛不被蝎子蜇两下!
我的手臂又在作怪了,我咬紧牙齿,捏得骨指发白。
“一种补药,两种毒药,有意思,有意思,好久没闻到这种有趣的味道了,鱼老头我心情好,免费载你们一程!”
果然都是怪脾气!
他把水壶侧向我们,走在前面的是蓝人参,鱼老头闭上眼睛,从头到尾把他闻了个遍,这和意淫有什么差别,蓝人参刚上船,我就急不可耐地冲过去给了这老家伙一拳。
正中鼻心,感觉真爽!
手臂突然不疼了,在我准备继续下一拳的时候,瓷器女孩拉住了我的手。
“你疯啦?”她喝问道。
“我没疯,你们上了这种人的船才叫疯了!”
“只有这一条船,我们别无选择!”她放开我的手。
“我们可以自己做船啊!”我回击道,脑海里闪过那条绿色的小船,是那条船载我们度过了洪水。
瓷器女孩刚准备继续争辩,被我打倒在船里的鱼老头却撑船离开了,蓝人参不知何时晕过去的,水壶消失在我们视线里。
与她的愤怒相比,我显得格外从容。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正常?你是不是中毒太深了,他如果不返回来,你七天都要留在这儿了。”
“那又怎么样?”我轻描淡写的模样让她更加愤怒了。
“那又怎么样!”她朝我走过来,气势汹汹,我只能往河边退,“当然不怎么样,你顶多也就是丧心病狂地把我这个瞎子给杀了,哦,如果你大发慈悲放过我,那我只能对自己做过的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不会有一丁点悔恨,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满口抱负、理想,结果做什么事傻到出奇,混蛋,你最好掉在河里淹死,等你的尸体浮起来,你就做船成功了!”
她脸憋得通红,左眼呈现出可怕的颜色,她把我逼到了河岸,我盯着她,心里不是滋味,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这个口是心非的人啊,她的眼泪正在眼眶里打转呢。
她真的有那么在乎我吗?
看着她蹲着,头埋入臂弯里,她在小声地啜泣,我能听到,美丽的头发披在白玉般的手臂上,她的手臂有晶莹的泪珠在滚动,我不知该说什么,慢慢地走向她,坐在了她的右边。
她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天哪,还从来没有离女孩子这么近,我的脸温度骤然上升,我尴尬地准备挪移一下。
“混蛋!”
“啊——”
“别动!”她略带哭腔的声音骂人更有威慑力。
她就这样躺在我的肩膀上,时间流得很慢,她的头发,有一股幽然的花香,她的脸,很冰凉,寒意透过肩膀,抵达我的心灵深处。
我的心,就那样,时而凝固,时而加速跳动,完全没有章法。
我侧过头,悄悄地看了看肩膀上的她,泪滴还挂在她的睫毛上微微颤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回去!”她突然起身,吓住了我。
“为什么要回去!”打道回府的事情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不是你说的要造船吗?”她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噢,原来她想到了造船的办法!
我追了上去,她跑在我的前面。
露在洞口的树根挡在了我们前面,她张开手,丈量着树根的长度,又敲了敲树根,把耳朵靠近,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对于我们来说一定是巨大的工程。
“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她命令道。
我们两个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能够使树根动弹半分。她气馁地坐了下去,望着树根,闭上眼睛,等到她眼睛睁开的时候便又开始行动了起来,她扯下帽檐的绳子,系在树根的末端,又取出自己的发卡,当成锯子认真地锯了起来,发卡毕竟没有锯子锋利,她的手,半天才锯了一道小口子。
“这种重活,让我来吧!”我不好意思在一旁傻看着。
她看了看我,把发卡递过来。
“越快越好!”她强调道,似有隐言。
我开足马力,就算手磨出了血泡也热血朝天地做着,我不能让她看出我有一点的疲惫,她眼睛受伤了,我从不想欠别人太多。
“看起来可以了!”她走过来,摸了摸我锯出来的不规则凹痕。我把手小心地放在荷包,她叫我用手推,因为要即将拉动树根了,她咬紧牙齿,把线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像以前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
我推动树根,“吱呀!”的声音预示着树根即将断裂,我们加大了力气,终于完成了这项伟大的工程。
我刚想歇息,却被她的警告吓住。
“不能留在这儿,快点走!”
她的语气很严肃,我确信会有点事情发生。
我们拖着树根,气喘吁吁地往前走着,都想停,可都知道不能停,不能停的原因很快就揭晓了。
“它们已经追上来了!”
顺着洞口传来的声音非常可怕,像牙齿嚼骨头的声音,声音像远处的浪潮般声势浩大,这股浪潮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已经猜到了
蚂蚁大军!
它们从被截断的树根那里涌出来,瓷器女孩敲打树根以及要我抓紧时间的原因就很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这是一场生死赌博,跑在时间前面就等于逃脱了死亡。
“不要回头看!”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我,接着就专注地拉着我们这条救命船,只要提前跑到河边,我们就有救了。
我的心异常紧张,我从来没想过成群结队的蚂蚁会发出如此摄人心魄的声音,我想回头看,看看他们磨刀霍霍的样子,看看他们浩浩荡荡的气势。回头也许只会让恐惧加倍,可我还是回了头。
尖尖的嘴,两把三角形的刀碰撞着,它们背着箭,目视前方,对称的双腿蹬着地面,速度飞快,黑压压的一片,我恐惧地瞪大眼睛,这样的骇人情景,相信你看了一次就不愿再相信自己能活下来。
“他们过来了!”
“我知道!”瓷器女孩吼道。
“我们跑不到河边的!”
“不试试看怎么行!”她瞪了我一眼。
我这个胆小鬼,她一定打心眼看不起了!
在船已经被拖到渡口时,有一只蚂蚁爬到了我们脚后跟,我只能扔下树根去对付它,我拿出人类对待蚂蚁的惯常动作踩了过去,谁知道它的嘴巴钳住了我的右腿,我的左腿踢过去,给了它狠狠一脚。这只蚂蚁只是打头阵的,一只都已经这么难对付了,要是后续部队追上来,我们一定会被啃得尸骨无存。想到这个念头我就一阵寒战。
她举起发卡,朝着这只蚂蚁的头部就是一下,黑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上,真难闻的味道!
第一批箭射过来的时候,她护着我躲到了树根下面,她把树根竖起来作为挡箭牌,我们连把船推到水中的空隙都没有了,蚁军估计还差一分钟就能跑过来了,地面被他们踩得震动,洞口那儿的泥土纷纷坠落,沿着斜坡滚到了我们跟前。
她跳到了箭雨中,咬着嘴唇,推着树根前进。箭在她的背上敲击出杂乱的声音。她的眼角流着泪水,我知道她一定很痛苦,白色的铃铛晃动着,我盯着她的眼睛,泪水无声地留下来,我真的值得她这么做吗?除了拥有人的躯体,我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
泪眼朦胧时,我被一双手扯入了冰冷的船舱,蓝人参举着壶盖,掩护着她进入船舱。
“壶没有盖好!”鱼老头的再次出现让我和她都异常惊讶。
三只蚂蚁在船离岸的时候扑了上来,它们瞄准壶口的缝隙,往里面射箭。
“给我坐好了!”
摆渡者叫道,壶做成的船哪里有什么东西抓,我、蓝人参、瓷器女孩三个人紧紧牵着彼此的手,我位于中间,他们俩把脚蹬着光滑的壶壁。
船一个急转弯,颠簸的船与外面的水对撞着,水星透过船舱划桨的窗户飘洒进来。
“真爽!”划船的鱼老头脸上沾满了水珠,他捋了捋胡须,弄出一个臭显摆的姿势。他抬头看了看壶口,缝隙没了,估计蚂蚁也早就在这种高超的转弯技术中被甩下了船。
“他中箭了!”瓷器女孩着急地看着我,泪水簌簌地流着,泪水流过了她的酒窝,她为什么对自己的伤势就一点不担心呢。
蓝人参的右肩膀被蚂蚁的一支箭恰好射中,土灰色的血液流出来就变成了黑色。
“我的宝贝,让我看看!”划船的鱼老头把桨递给了我,“你来划!”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蓝人参了,混账,我哪里会划船,等船毁人亡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完蛋吧!
我接过桨,试着去保持船的平衡,我一边望着嘴唇变乌色的蓝人参,心急万分,却不能过去,鱼老头心疼万分的模样着实让我惊讶,他有必要在我们面前演戏吗?
浪头涌过来,水溅起的浪花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喷得我满脸都是,我快撑不住了,这个桨完全不听使唤,几乎把我的手都要扯断,我越是往左边摇,它越是反方向被拉着,浪花让我睁不开眼睛,我的头发一次次地贴在眼睛上,然后我就变成瞎子胡乱划船,原来做一个摆渡者并非那么容易。
他一定是在惩罚我,也不知道他和瓷器女孩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耳边很吵,蓝人参的喘息声,我只能听到他的喘息声。等浪头减弱,我又听到厅外一个声音,那便是壶盖被慢慢打开的摩擦声。
还有一只蚂蚁,他没死,并把箭对准了里面。
“狗崽子,当老子我吃素的!”鱼老头沿着壶壁侧冲的姿势很霸气,一眨眼的功夫,蚂蚁的箭被拿下,他被扯到了船里面,壶盖也盖严实了。
倒确实让我刮目相看!鱼老头,你还懂得深藏不露啊!
接下来的事,又让我的看法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