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胜客宽敞明亮的厅堂里，L来回扫视拿着菜单手舞足蹈的你和一脸讪笑的我，手里的叉子有节奏地剁着桌布。我知道，她一定是把桌布当做了躺在砧板上的你（和我）。
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你点的所有的最贵的食物，我看着东倒西歪的刀叉杯盘，暗想在L心里你（和我）一定早已被处以极刑了。
L在服务生的注视下把钱包里的钞票抽出来，时不时地斜眼瞪一下你（和我）。
你很成心很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拍拍被L瞪得心里发毛的我：“多谢啊，这顿饭吃得真饱，明后天的饭全省了。”
我知道我迅速地变成了砧板上的碎肉。
在我的鼓动之下，你报名参加了一个义工服务队。
你在敬老院打破了三个杯子一块玻璃，打翻一盘炒菜并把刚洗好的床单重新放进脏水里之后，队长看着我说：“苏荃，下次就不要叫他过来了……”
你无辜地冲我笑。我瞥见夕阳余光之下你耸肩的身形散发出撒旦的幻影。
3
向柏，你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让我鼻子很酸。
你和L上的是与我不同的另一所重点学校。L上的是寄宿班，你上的是走读班。
据称你的交通方式是乘坐费用惊人的出租车或者你爸爸派司机来接送你，晚饭是从某星级酒店直接送上门的。于是，我内心里偶尔会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充斥着对你的无限鄙视之情。
我单手握着车把，抽出手机，L的来电。
“没事去向柏家看看他吧。他发高烧，被送回家了。他爸妈都不在本地，你去照顾他一下好么？”
“不当保姆啊……你给工资啊！”
摁响门铃之后，面色蜡黄的你打开了门。
已经是深秋，你却只穿了一件黑色NIKE T-shirt。
“你怎么会过来？”
“你是我的朋友啊！你……”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还会不会来找我，直到找到我？”
你抓住我的手腕，很大的力道。一阵阵寒意从你冰凉的指尖传过来。
“会。”我看着你认真的表情，做出了承诺。“但是你不要让我用尽全力都找不到你。”
“嗯。谢谢。”你苍白地笑了，手劲慢慢弱下去，仿佛气力在瞬间被抽走。
“谢个头，怎么穿这么少啊？你的手都是冰的。”
“习惯了啊。”
趁着你喝药的机会，我打量着你家。
半敞开的鞋柜，除了你的篮球鞋，还有两三双落灰的高跟鞋和男式皮鞋。
客厅的玻璃门衣柜，只有你的衣服。
一扇紧闭的房门。
还有在厨房看到的，寥寥的几根筷子，和因为只有几个碗和盘子而显得空旷的碗柜。
躺在床上因为药效已经昏睡过去的你，额头上放着白毛巾，睡得像个孩子。
高烧39°C，为什么你没有一个亲人来问问，你好不好？
脑海里一直在回响着你的话，还有那句“习惯了啊”。
直到后来我才了解，你习惯了的是没有人关心的、孤独的生活。
4
向柏，为什么当我知道事实之后我那么想哭？
手机在书桌上剧烈震动的时候，爸妈正好出差了。
看完短信，我边回复边跑出了家门。
我在清水街街口一遍一遍地翻看收到的短信，总觉得自己看错了。
我的脑子以286的速度整理我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第一条短信：“潘向柏今天逃学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我出不去，你快去找找他吧。”
我的回复：“他怎么会逃学呢？他有可能去哪里呢？”
第二条回复：“不知道。听说他以前是不良少年。你去那里找找他，也许会有收获。”
我的直觉是L在骗我，你不可能是不良少年。我宁愿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三鹿不含三聚氰胺，我也不愿相信L告诉我的这件事。
打你的手机，听了无数次发音标准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之后我就到了L说的“那里”。
清水街是这个城市夜生活最丰富的地方，酒吧、KTV、夜总会聚集的地方。
我拉了拉风衣的领口，埋头走进酒吧。
踮着脚穿梭在很多吞吐着烟圈，举着酒杯的人中间，我尽量躲避着和周围的人接触。心里的某些东西似乎正在慢慢坍塌。以前的你，也是这个样子吗？
每一个跟你年龄差不多的男生，都会被我拉住，“请问你知不知道潘向柏在哪里？”
答复不外乎两种：“不认识”，或者是，“不知道”。
越来越多的“不知道”，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从最后一家酒吧走出来之后，我瘫坐在酒吧门口的台阶上，大脑空白地打量着这个喧闹的地方。
刚才看到的一切飞速闪过，我的手脚渐渐冰凉，麻木。
下一步该干什么？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些都来得太突然，很像电视剧里编的那样。它就这么发生了，在我身边发生，残忍现实得毫无余地。可我不能抽身离去，因为我曾经对你许下过一个承诺。
漆黑的夜在这个繁华中透着糜烂的街道上空越来越深沉，云气流动，似乎在下一秒，它就会塌下来，吞噬掉一切。
5
向柏，我真的已经用尽全力了。
“你还在找向柏吗？”
我循着声音抬起头，看见眼前的男生。昏黄的灯光被他挡住，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男生侧身，坐在了我左边的台阶上，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街道对面，“但是你必须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低着头，额前的几缕头发挑染成蓝色，幽幽地反射着微弱的光，头发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脸，右耳上别着一个银色的耳钉。衣着很时尚，两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双腿伸直交叉着搁在地面上。
“我们是朋友。我答应过他，如果有一天他消失了，我就会来找他，直到找到他。”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当时你站在门口，绽放出的那一抹快乐的笑。
“是吗？向柏真幸福，还有想着他的朋友。”
“你也会幸福的。”
“呵呵，也许。”男生轻轻甩了一下头发，侧脸看着我，“谢谢。去第七大街的过街天桥看看吧。今天，他应该会在那里。”
我站起来，看着陷在阴影里的男生，说：“谢谢你。”
“没什么。”男生也站起来，直视着我。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很干净，眼睛很漂亮。“向柏其实是个很孤独的孩子，请你帮帮他，让他快乐起来。拜托了。”
说完，男生转身，走向属于他的一片繁华。
没错，你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晚上十一点半。
我跳下出租车，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过街天桥的台阶。你倚着栏杆坐在地上。
走近你，才看到你身边堆着的啤酒罐。你左臂抱着双膝，右手握着易拉罐，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眼圈红红的，眼神木然地望着繁华的马路。
难以想象，你会颓废成这个样子。
我坐下来，拿过一听啤酒，“啪”的一声拉开拉环。
“你真的来了。”你没有扭头。
“是。”
“谢谢你。”你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扭头，看到你右臂合抱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很久了……”
我抓住你的胳膊，“现在我在这里，不要哭了。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吧，发生过什么？”
6
向柏，你真的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我从小就是被人欺负的料，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上幼儿园的时候，院子里有一个蹦床。大家都喜欢去玩，我一点都不喜欢，因为只要我一出现，大家就一定会把我扔到正中心，然后不停地跳。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我一直都不喜欢幼儿园，很少有人与我讲话，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我真的很无助。
“就这样，一被人欺负就哭着回家。每次一回家，我妈妈就会安慰我，给我讲故事，买东西吃，每次都会。
“在别人看来，我有一个多么好的家境，放学有人接，有饭店的东西吃。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宁愿每天骑自行车回家，每顿饭都吃面包。
“如果你知道我的家庭，你就不会觉得我家有多么好了。我承认我爸爸很爱我，真的是溺爱。
“因为我没有妈妈。12岁，2002年。你知道在一个孩子12岁的时候没有母亲，是什么心情吗？
“今天是我妈妈的祭日。
“我跟妈妈感情很好，突然间我没了妈妈，整个人生对我来说：都是黑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我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家。
“没有妈妈意味着爸爸要承担所有的事情，意味着我以后被人欺负了再也没有哭诉的对象，意味着我必须要长大，必须要坚强。这就是妈妈去世的那个晚上爸爸说的唯一一句话。
“妈妈的走带给我的只是寂寞、空虚和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待在一个毫无生气的家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平静。那一段时间，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每次洗完澡就想喊，妈妈，给我拿毛巾。可是，接着就会被自己气哭。从今以后，没有人会给我递毛巾。总感觉家里到处都是妈妈的影子。阳台上，厨房里，沙发上……一闭眼就会看到。
“这里，是小学的时候，妈妈等我的地方。每天放学，妈妈都会在这座天桥的那一头等我，等我回家。从六年前的今天起，再也没有人站在那一头等我了。
“妈妈没有了，再难过，还是要过日子。其实这辈子我最佩服的人是爸爸，爸爸真的很了不起。他负担着四个家，我们家，妈妈家，他的家，后妈家，而且后妈是个很奢侈的人。这一切，都需要好多好多的钱。还有那么多的亲戚要他帮忙找工作，不满意还不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逃避吗？因为我知道，今天爸爸所付出的都是为了我，而我将来也要承担这一切。我觉得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恐怖了，所以我不停地想要逃，没有目的地逃……
“我还要学会坚强。但就是因为我太要强了，还有我逃避现实，就把我自己逼上了一条彻彻底底的弯路。
“我成了你们眼里的‘不良少年’，打架、逃学、抽烟、喝酒……我承认爸爸给我的爱对我来说真的是放纵。也可以说我拿着爸爸对我的爱来虐待自己，更加伤了爸爸的心。我从来没看到爸爸那么伤心过，从来没有。
“我恨自己，那么没用。”
你指节苍白，用力地攥着衣袖，微微颤抖。你像孩子一样，纵情地哭，眼泪顺着脸颊簌簌下落。
真相大白。我突然觉得，你那一抹笑，是多么让人心疼。
“向柏，现在我想的是遇见你的时候，你的笑容，那种暖暖的，有阳光的味道的笑容。你经历的，我想，真的是别人无法企及的。
“很多人都是，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成长是要经历痛的，可对你不公平，你经历的不是你这个年龄可以承受的。但既然发生了，你以前不能逃避，现在也不能逃避。恨自己没有用的，想想吧，没有妈妈的日子，要怎么做才对得起她？要相信人有灵魂，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因为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妈妈会很失望的。因为你是妈妈最爱的孩子。
“要坚强啊。”
7
向柏，不管你在哪里，请你记得微笑。
半个月后，你告诉我，你要出国了，去澳大利亚。
在安检口前，你笑着对所有人说：“我走了！都不要太想我啊！”
你的话引来了一串“少臭美了！”“终于把邪神送走了！”之类的回复。
我记得，我对你说：“向柏，记得，要微笑。”
“嗯。”你认真地看着我，重重地点头，然后绽放出一个一如我当初遇见你的时候的笑。
这样真好，不是吗？
8
向柏，我们都要坚强。
七月我过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国际快递。
一个树袋熊玩偶，一封信。
我现在明白了，爸爸需要我，这个家也需要我，我很庆幸我没有真的变成社会上的不良少年……
来到国外才知道，这里不是天堂。来这里，真的有很大的压力，各方面的压力。我很想退缩，可是我不能。爸爸的身份不允许我回国，不允许我退缩。我自己也不要放弃，有再多的苦我都可以吃，希望爸爸能看到我的进步，可以开心，而不是看到我的压力。我很感谢爸爸给我这一切，所以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不怕丢脸，不怕自己说错了话老外笑话我。只要我敢问，就说明我战胜了胆小的那个自己。我不怕吃苦，我想找一份工作，多累多脏都可以，把生活费赚够，减少爸爸一份压力。
我会记得你的话，记得微笑。你还会记得我的笑吗？
我们都要坚强，要加油！
PXB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笑。
这个城市要到秋天了，你那里就应该是一个崭新的春天了。
浅春不远，希望不远。
在希望的田野上
文/任其乐
说在前面的话
我一直想写些关于希望的东西，至少乐观的人生态度让我认定这个世界依然有希望存在。当然，作为一个学生，希望多少带着些奢望，比如月休没作业；或者带些恶毒，比如班主任得重病；再或者带些单纯，比如校花谁都没看上单单看上我……
上铺的家坤认为我的想法很猥琐，他的希望就是考个好大学然后好好孝顺他爸妈，看得出此人人生态度比我要积极向上很多。这点从他爱听的歌中也有展现。当时我和他共同使用一个mp3，总共就256M，因此两人各放了些自己爱听的歌。这厮的听觉享受和现如今的学生差异明显，下载的歌曲年代久远，离我们最近的就是郑智化的《水手》，甚至还有个“小妹妹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他喜欢的歌大多都有曙光就在前方不要放弃的意思，真是积极向上得一塌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