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宇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进手术室,发现病人已经血肉模糊,但脖子、大腿等有大动脉的地方,没有受伤。下肢与上肢都被砍得如一道名菜“骨肉相连”。铭宇知道这是专业的砍手党,病人被砍断的神经、肌腱纵使能接好,恐怕以后也不能完全恢复功能。最刺眼的是病人的脸被划了一刀,那刀从右上额向左下脸斜砍下去,经过鼻子,到左脸都被割伤。仿佛是一张英俊的脸被斜分了,让个惋惜、悲哀。铭宇指挥大家先给他清创缝合,止血救命,再送到病房去。
手术快完成了,剩余脸上还没有缝。伤者父母也来了急诊科,他们问缪护长,儿子在哪里。缪护长问了他们儿子名字,确定是伤者父母,告诉他们,病人在手术。他们控制不了情绪,冲进了手术室。当他们看到遍体刀砍的儿子,竟然认不出来伤者是他们儿子。突然,他妈妈“呀——”叫了一声,呼天抢地大喊:“儿子,儿子,是谁砍你的?我的宝贝呀,他毁容了”。
伤者的父亲也哭了,边哭边问他儿子说:“在哪里砍的?是谁砍?”
儿子过了很久,才说:“在医院这里砍的,是他们干的”。
他父母吓了一跳,瞪着铭宇看,眼睛布满红丝。
铭宇慌忙解释说:“你们儿子在外面被人砍伤了,送到这里,我给他动手术。突然,有一帮人冲进来,又是乱刀砍他一顿。我们报警了!”
病人母亲大声说:“我儿子被人砍,你们医院不管吗?你们是不是人?”
她说完,就把手术室柜子上的手术包一个一个扯下来,然后扔在地上。手术室里响起一阵砸物声,地上一片狼籍。这时,警察也来了。他们把病人家属叫出去,然后录口供。他们一边骂医生,一边跟警察出去。
铭宇追上他们说:“你们儿子还有几道伤口很深,这里设备简单,只能做了简单缝合,先止血。那几个伤口有可能伤到内脏,有生命危险,必须送手术室剖腹探查。你们先交钱,办入院手续吧。”
病人母亲说:“儿子在你们这里出事,就是你们赔钱,还想要住院费!”
铭宇见他们蛮不讲理,便把所有的入院手续给他办了,然后指挥护士送病人上病房,至于他们给不给儿子住院?是他们的事;至于交钱的事,也是病房的事了。警察担心他们儿子,边跟他们了解情况,边帮他们把儿子送去病房。
第二天,铭宇下班回去睡觉。他刚躺在床上,急诊科万主任打电话告诉他,昨天受伤的青年家属到院长室闹事,闹得很凶。王院长说你没处理好病人,决定扣除你这个月奖金。铭宇轻描谈写地说:“知道了。”
晚上,卢依娜找铭宇。铭宇正想还钱给她,便来到她家的新别墅。卢依娜家公司在珠州市买三百亩地,准备开发房地产。前月,她在珠州市凤凰山买一座别墅,凤凰山面朝大海,背靠珠州市区,别墅周围配套完善,海边有一个沙滩,还有一条长长的情侣路。铭宇来到卢依娜家,让他眼前一亮,别墅两层半。
卢依娜领他上二楼阳台,阳台种满奇花异草,俨然是一个小花园。特别疏栏花架上,爬满了炮竹花。旁边有一个凉亭,隐约看到凉亭横额写着“抚琴听海”。如果漫步花园,可以一边欣赏渺茫的海景,一边享受秋风的爱抚,美妙无穷。炮竹花架下,有一个琴台,上面放着古琴“响泉”。
卢依娜沏了一杯香茗给他。他品了一口名茗,从黑色公文包取出一个6万元,放在桌面上说:“卢经理。小吴的钱我替他还给你。多谢你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卢依娜大吃一惊,然后瞪他一眼说:“不是已经说好,我公司帮他付的,又不是我付的。如果你还给我公司,你自己把钱拿到广州去吧。这不关我个人的事,而且我的花园从不放钱,我琴台是水晶般纯洁,不沾任何尘埃!”
铭宇只好把钱收入包说:“日后我再还给你公司吧。”
“是的,朝岚现在怎么样?”
“很好。”
“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呀。你为什么跟她分手呢?”
“是她跟我分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段时间,看你俩常一起游山玩水,不是重归于好吗?”
铭宇摇了摇头,然后抚“响琴”弹琴。琴曲如一诗婉约宋词,又仿佛一缕缕幽风淡淡飘过,却拂起人的怨伤与思念。曲琴骤然而止,弹琴人与听曲人都还沉浸在那余韵中。突然,风从空掠过,吹下片片红如血的炮竹花。卢依娜猛然醒来,脸如花红。她想了想说:“晋代,有一个奇女子叫苏若兰,自幼天生丽质,聪慧异常。可她的婚姻一波三折。她15岁那年,遇到扶风将军窦滔,便与他一见钟情,16岁便与他结成百年之好。可窦滔早年宠爱一个歌女赵阳台,在他跟若兰结婚后,把她置之别所。苏若兰知道后大怒,将他羞辱一顿。窦滔心中不悦,便疏远她。窦滔还是给机会她,在他扑襄阳做官时带她去。苏若兰断然拒绝了。窦滔便带赵阳台前往,从此夫妻音讯断绝。若兰才21岁,她开始长期独守闺房了。她为了讨回自己的丈夫,她花了1年的时间织成五彩相间、晶莹耀目的锦字《璇玑图》。苏若兰把《璇玑图》送给了窦滔,他很感动,把它送给皇帝苻坚,苻坚也被她诗打动,派人把苏若兰迎到汉南,把赵阳台送回关中。从此,一对恩爱夫妻和好如初。如果没有猜错,你弹此曲应该跟苏若兰的《璇玑图》有共同意思,跟《别鹤操》又异曲同工。朝岚听了这个曲子,她如果不能回来,可能再不能到你身边?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请问,这曲改了名吗?”
铭宇听了脸立即红了,便缓缓说:“叫《一萼红》。此曲曾经作了一年,本是一首闲情听风之作,但一直没灵感来,半途而废!后来,朝岚要分手,我一时悲伤,便把它写出来。它分为初见,暗香,馨绪,浓情,伤情五段。”
“铭宇。准我这样称呼你吗?感情不可勉强呀。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是的,王铁霖步步逼你,你是不是考虑调到别的医院去。商机万一错过,我们所有投资都泡汤啦。你只要再做二十几台手术,就足以验证肝内胆管碎石术的可行性了。”
“邓小平三起三落,何必逃避呢?”
“你的勇气,我欣赏了。我父亲打算开拓大陆房地产市场,他猜测未来30年,是大陆房地产发展的黄金时代。同时,认为随着中国医改的深化,医药公司的市场越来越狭窄,不如趁早转移其它行业。我公司在珠州市南拍了三百亩地,打算等后年开始动工。你对珠州市的房地产有什么看法?”
“房地产我不懂,不懂不敢说。是的,为什么要等后年才动工?”
“大陆制造业发展到尽头了,现在资金没地方投资,大家都用来投资股市和房子。未来几年房价会炒得越来越高的,所以后年的房价可能比现在的番一番。”
铭宇吓得把舌头伸出来,他发现卢依娜比自己想象更深不可测。铭宇见她不愿意收他钱,只好抚琴弹了几首琴曲,然后失落而回。
三
8月15日晚,秋月如盆。铭宇正弹《一萼红》,寄托多日不来他家的朝岚。突然,铭宇的手机响了。他看屏幕,是朝岚的电话,心一阵激动,他匆匆接了电话。朝岚告诉他,两个贼进入她姨婆家了,一个贼用刀架住了她姨婆的颈,逼她说出保险柜的钥匙在哪里。她姨婆不但不说,还大声叫“救命”,给邻居听见,也跟着大声叫。那贼心慌了,一怒之下,把架上她颈上的刀一拉,匆匆跑掉了。她最后叫铭宇马上回手术室,她姨婆已经送往手术室了。
铭宇匆匆赶回手术室。
铭宇担心刀把赵一楠颈动脉割断了,颈动脉近心脏,如果断了,血一下就被心脏把它泵出体外,几分钟就血枯人亡了。
铭宇走进手术间。朝岚见铭宇来了,大声叫“铭宇,快来!铭宇,快来”。铭宇拉着她的手说:“冷静,朝岚。先让我看看,伤了颈动脉没有?”
朝岚拉着铭宇的手,感觉安全了很多。
铭宇看了地上一淌血,对朝岚说:“出血太多了,很危险,快准备2个单位红细胞给她输吧。我做手术,你负责台下输血等工作。”
朝岚点点,便和护士准备输血工作。
朝岚姨婆的血压只有80/36mmhg,监护仪不断报警,“咚咚咚”地敲打着大家的心房。铭宇一边帮她止血,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颈动脉有没有裂断?伤口的血渐渐止了,再也没有当初那样血肉糊涂。铭宇终于找到她的颈动脉,好在没事,只是旁边的静脉轻微的损伤。铭宇迅速帮她修补好,然后缝好伤口。这时,朝岚从血库拿血回来,迅速给她输血。一个小时后,赵一楠脱离了危险。
铭宇手术完毕,准备离开,碰到王院长被众主任送来手术室。
王院长以前脸上那股神气不见了,换之是皱着眉头的苦脸。他的老婆刘红瑶很紧张,把他扶上手术台,紧握着他的左手。王院长是被人砍伤了右手四个手指。值班医生是吴因宁。他伤愈出院后,马上开始工作。他正跟手外科的莫主任准备给王院长动手术。
铭宇对王院长说:“王院,伤得重吗?”
王院长动了动手指,有两个手指不能动,哆嗦着说:“有两指肌腱可能断了?”
这时,陈烈豪带着几个公安人员走了进来。王院长见到他们,他的脸上泛了一丝神采。陈烈豪惊诧地说:“王院,究竟发生什么事?是抢劫吗?”
王院长摇摇头说:“不知道。”
一个公安拿起一叠资料来问王院长,王院长便断断续续讲起他受伤的经过,然后在口供上按下手指模。
晚上十点钟,王院长在江枫宾馆喝完茶回家。他家的别墅离市区中心比较远,离派出所也很远,道路弯弯曲曲。他刚回到家门口下车,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人,从背后扑上来。他被人用胶纸封住了口。他用力挣扎,却被他们顺势把他的头撞在车上,头凸起一座高峰。他的手被他们按在车尾上,感觉被刀砍了下去,非常痛。因他被胶布封住口,叫不出声。那四个人砍完就跑了,传来一阵车响声,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的老婆听到他的车回到家门口,见他迟迟不开门,便从阳台看他,隐约看见王铁霖在挣扎。她慌忙叫救命,邻居帮她报了警。
那四个杀手是蒙面人,只留下一双眼睛,王副院长也看不清他们面貌。
两个小时后,珠州市的公安局明副局长也来了。王院长的老同学组织部长也来。他们对王副院长被人砍表示非常重视。公安局明副局长说,他通知邻市公安局了,即使疑犯逃离珠州市,也逃不出邻市。他们非常关心王铁霖的伤势。莫主任对他们说:“断了三条肌腱,只要接回来就没事的。”
明副局长问王院长说:“最近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得罪什么人?”王院长。
几个公安都认为是有人报复他,所以才砍他的手指,目的要他以后做不了手术。王院长听了,有点紧张,他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公安给王院长录下口供后,也随明副局长离开了手术室。
8月18日早上,吴因宁跟鲁主任在为一个病人做胆囊切除术。突然,手术室护长带了几个穿着手术参观衣的公安走进来。他们向吴因宁亮出逮捕证,说他已经被逮捕了。吴因宁吓得汗从头上冒了出来,手不停颤抖,呆了一会,从手术台走下来。一个公安对他说:“吴医生,你派去砍王院长的人被捉住了。他们说是你指使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你去换衣服跟我们走吧。”
鲁主任被眼前的事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悲痛地说:“小吴怎么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呀!李护长,请你打电话给张医生,叫他上来手术室顶替小吴。”
吴因宁被捉到公安局后,承认自己顾人行凶。原来是他被医闹分子打重伤了,王院长不但没安慰他,还不给他报销医药费,所以报复他。业务副院长陈烈豪对于小吴叫人砍王院长的事非常气愤,建议开除他。王院长也添油加醋,把杜水愚事件时,病历失窃的事都入了他的帐,说他跟病人家属勾通了来向医院索赔,决定开除吴因宁。院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王院长公报私仇。
吴因宁被捉几天后的上午,铭宇和朝岚到珠州市看守所看他。吴因宁被人打得遍体鳞伤,眼镜也没有了,却留下两个黑眼圈,很肿,倒如深度近视镜。只是关了几天,他瘦了很多。他见了铭宇和朝岚哭了起来。他说里面不是人住,那些旧犯每天打他,还抢走他的东西吃。朝岚给他带来一袋面包和水。吴因宁见到食物也不跟他们说,只顾狼吞虎咽地啃面包。铭宇和朝岚看着他,心里一阵挛痛。铭宇想安慰他,话到了咽喉又卡住,与朝岚无言望着他。吴因宁吃一轮后,流着泪对铭宇说:“林主任,我知道是王院那个坏蛋改了我病情记录,医闹打伤我,竟然不给我医药费!所以叫人去教训他一顿,我连累了你了。呜呜……”
“别说了!我明白。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最重要是保重身体。我回去叫朋友找看守所的所长谈谈,叫他别让那些犯人打你。”铭宇说。
吴因宁气愤地说:“一定是王院叫人打的。我问过他们,他们说是有人指使他们的。我后悔没有叫人把他砍死。干脆把他砍死,让他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我出了事不重要,只是怕我妈妈一个人,没人照顾……”
吴因宁说完哭了起来。小吴15岁的时候,他爸爸患了肝癌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他妈妈。他妈妈没有工作,每天很早去很远的地方收购家菜到市场里卖了,赚钱来供他读书。吴因宁好不容易读完大学,家已经欠几万元的债务了。吴因宁工作几年把债务还清了,压在身上的担子才一下轻松了。这次,发生这件事,他妈妈每天在家里哭。
铭宇叫他不要担心她,他会照顾他妈妈。铭宇又问吴因宁,他的女友有没有来看他?小吴听了,哭了,良久他说:“女友来过一次,是来分手的。”
铭宇和朝岚听了,沉默了。
临走时,铭宇问吴因宁还有什么要求?吴因宁希望他能尽力照顾他母亲,他出来后会报答他的。铭宇和朝岚爽快地答应他,叮嘱他保重身体。
第二天上午,朝岚去找吴因宁的女友,希望她能照顾吴因宁的母亲。吴因宁的女友是内科护士,家里经济还可以。朝岚连续几天打电话给她,她都不接电话。朝岚想,现代女孩真现实,男友一进牢,变就心了。朝岚找她时,她正在内科注射室准备药水,见朝岚来了,她面无表情。朝岚认真地对她说:“小芳,小吴妈妈一个人在家,你有时间去陪一下她吧。她正需要人安慰呀。”
“我也想呀,但由不了我作主。我妈不准我去他家,也不准我去见他。我妈说,他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叫人来砍我。”
朝岚听了,吓了一跳,然后说:“我想小吴不会关很长的时间,也许几个月就出来了,难道你就这样放弃这段感情吗?”
“如果他珍惜这段感情,他为什么不为我想想,不要去做那些傻事。好好陪在我身边,好好陪着他妈妈。”
小芳说得也有点激动。朝岚怕她因为情绪波动引起工作差错,只好跟她说:“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无话可说。枉了小吴对你一片痴情。”
朝岚说完就离开了内科。她感觉吴因宁很可怜,不但连工作都掉了,现在连女友也离开他了,只剩下他孤苦零丁的妈妈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