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岚整晚只是用眼泪表达,一言不发的她临走时对铭宇说:“我好多天没写日记了,你把日记本给我吧。我想把这段时间的事赋予文字,认真梳理一下。我想应该好好总结一下我的人生。”
朝岚接过日记本,说自己精神状态不好,叫铭宇开车送她姨公姨婆回家,她独自开车回去了。
整晚,铭宇还以为杜水愚夫妇会说服朝岚,现在见朝岚决意拿走日记本了,让他来时所抱的希望,瞬时如肥皂泡全部破灭了。
二
翌晨,一个乌黑头发、马脸粗皮、中年男性走进铭宇诊室。他笑容可掬,有礼貌地跟铭宇打招呼,声音如破竹筒的声音。他自称是从上海出差到珠州市,他刚来几天发现自己右小腿出现一小片紫红色斑。他拉起裤袖给铭宇看,那紫红色斑形如蝶状,有拇指大,并没有丘突。铭宇问他痒不痒?他说不痒不痛。铭宇一时难以诊断出什么病,是不是病毒感染呢?他最后对病人说:“我诊断不出来你的病。你去皮肤科看?他们比我专业。”
病人放下裤袖站起来说:“是皮肤科医生叫我来看外科的!你怎么又叫我去看皮肤科?你们医院服务技术水平那么差呢?推来推去!难怪中国人乒乓球水平那么高,每个行业的都在打乒乓球!推来推去。”
“疾病很复杂的,我确实没见过你这种皮疹,我怀疑是病毒感染。要不,我给你开一些抗病毒的药,你回去吃一段时间看看?”铭宇说。
“现在,我不想给你看,我想弄清楚,我的病究竟归谁看?你告诉我,院长室怎么走?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
“先生你稍安勿躁,我找皮肤科医生讨论一下你的病。按道理,你的皮诊是属于皮肤科看。”
“但皮肤科说是外科看呀!他们两个医生都这样说。你是忽悠我!”
“你不能蛮不讲理呀。”
“你们不懂,还说我蛮不讲理!”
病人抛出一句“我要找你们院长”就走了。
铭宇觉得皮肤科医生不应该把这种病人转给他的,便去皮肤科门诊室了解一下。他走进皮肤门诊,发现里面坐着两个实习医生,他顿时明白为什么病人说皮肤科医生叫他找外科医生了。他问一个胖子说:“你们老师还没上班吗?”胖子裂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说:“老师叫我们先帮他开门,他路上塞车,很快就到医院了。”铭宇点点头离开了。他早知道皮肤科戚主任是个“股神”,一天到晚眼睛都没有离开股市。医院是大窝饭,医生积极性不高,很多人都炒股了。自从铭宇“下放”外科门诊后,有空去跟戚主任聊天,发现他时时刻刻盯着手机上绿红屏幕。这两天股市突然暴跌,戚主任可能已经在证券交易所去了。
铭宇刚回诊室,王院长打电话叫他去办公室。这段时间,铭宇见到王铁霖还是拘谨叫他王院长。王铁霖总是黑着脸,用鼻孔喷出一声“唔”——这声音拉着很长。铭宇到院长办公室,见到那病人已经坐在院长室。他还不停质问王院长,他的病是属于那一科,归谁看。王院长认真听他说。王院长见铭宇来,脸拉得特别长,黑脸怒目,朝铭宇劈了一句说“你怎么搞的?病人到院长室投诉你啦。坐下来,跟病人谈,把事情解决掉”。铭宇便把刚才发生的事跟王院长说了一遍。
王院长又对病人说:“是不是这样?”
病人说:“嗯,你别忘记说我蛮不讲理?你别隐瞒事实。”
王院长对铭宇说:“是不是这样?”
铭宇点点头,然后说:“我没有说错呀。如果病人硬说他的病是属于我看,那是什么道理呢?”
“你这样说是错误的,我要你向病人道歉!”
“我没有错,凭什么?你敢确认那红斑是外科吗?”
“我不是跟你争论这个问题。我说你态度不好,要向病人道歉!”
铭宇沉默了一会,对王院长说:“我不会道歉的,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他说完便走了。他走了几步,王院长指着他的背影骂说:“有种,你敢不道歉。”铭宇感觉全身血液沸腾,头有点晕,迈开大步走出了院长室。
铭宇整天提不起精神,他知道王院长一定会报复他。
晚上,他梦到跟王院长吵架,王院长突然转身一刀捅进他腹部,他腹出现一个“血窟窿”,鲜血涌了出来。他挣扎大叫朝岚。朝岚却冷眼走过,并不理他。他大叫一声,睁眼看到是漆黑的世界,摸了摸身边,空空的。往常,他每次恶梦醒来,朝岚都会紧紧抱住他,安慰他,甚至吻他的额,他很快就平伏了。今晚,他把被子往上一拉,把头盖住了。
翌晨,他收到医院惩罚他的通知,说他对待病人态度恶劣、不尊重领导,扣除这个月的奖金。铭宇早知会有惩罚,毕竟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认了。他感觉很麻木,只是同事投给他的同情的目光,偶尔给他一丝温暖。
俗话说“穷在路上无人问津,富在深山有人寻”,铭宇自从被王铁霖打入冷宫,连自己手下的医生吴因宁也不给他一个电话。有时碰到他,铭宇热情跟他打招呼,他笑着说一声“林主任好”,然后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而朝岚已经把他电话设入了黑名单,每次拔打时,都说“对方正在通话中”。他仿佛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可有可无的人;又像“麻风病人”,无人敢近。
昔日繁忙地响的手机,似乎停机了,一天到晚也不响,偶然响了一下,对方又说是打错了。自从朝岚跟他分手后,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去饭堂吃饭了,但看到同事各种异样的目光,他害怕了。他每天在外面的快餐店匆匆解决算了。
傍晚,他走进真功夫快餐店,手机响了。他懒洋洋拿出手机一看,是卢依娜的电话。他感到奇怪,药商是很势利的,万一他失去主任地位,他已经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了,便敬而远之。卢依娜在电话里说:“林主任。你那边有点吵呀。”
“我在真功夫快餐店。是的,别叫我林主任啦。”
“过去是林主任,现在也是林主任,以后也是。你知道汉末的文学家、古琴家蔡邕。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也是因为这而惨遭杀害。我们喜欢古琴的人首先要有他那样的人格才成,否则想弹好古琴是不可能的。我刚到珠州市,我们一起吃饭吧。我想跟你具体谈谈肝内胆管碎石机的设计问题。”
“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时间就是金钱,如果被别的公司首先开发了,那么我们就浪费了一个商机。还有,我拍买一部古琴谱《唐秋》,上面是用减字法记录,我不懂翻译,想请教一下你,希望我们能合作把它翻译了。”
铭宇听了,心“咯噔”响了一下,原来赵一楠家祖传的《唐秋》被卢依娜买去了。铭宇沉默一会,便答应了。他开车来到金色阳光咖啡厅。坐在窗边的卢依娜,梳了古典发髻,衬着她桃脸杏眼、樱桃小嘴,穿着古典唐装改的裙衣。如果不了解她,还以为她是江南水乡大家闺秀,而不是一个商业女强人。铭宇看一眼她,想起一幅古代仕女图弹古琴的美女。卢依娜眼神荡漾着爱慕、同情,她帮铭宇点了一份他喜欢的牛排,一杯蓝山咖啡。铭宇发现她似乎熟悉了他的喜好。
卢依娜呷一口咖啡,对铭宇说:“你设计好了肝内胆道碎石机了吗?”
“设计了一半,因为最近事情较多,暂时束之高阁了。”
“对你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古人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王铁霖升院长,他必然会报复你。可是,他最多当八年院长,那时你也才42岁嘛,怕什么呢?人生总有起落。不过,我弄不明白朝岚,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你了。我真不明白,我猜测,朝岚并不爱你。当初她跟你在一起,只是她看你前途无量……”
铭宇打断她说:“她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是真爱我。你这样说,会亵渎我们的爱!这事过了,暂时不要提啦。”
“不好意思。我觉得你有必要继续用泌尿碎石机再做50例肝内胆管结石手术,才有经验!只那实践才知道机器应该如何设计,比较合适胆管碎石呀。可惜你现在不在病房呀。”
铭宇沉默了,看一眼窗外的雨丝,雨丝在风中斜织。
“干脆。我帮你调到珠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去,怎样?那边院长跟我们有业务来往,而且你在珠洲名气比较大,他们求才若渴呀。只要你过去,他们马上给腹外科微创主任职位你,你可以舒展拳脚了。我们合作很快成功啦。至于王铁霖这边,他们才不在乎你这个眼中钉,巴不得你马上消失啦。”卢依娜。
铭宇想到朝岚,觉得朝岚分手有跷蹊,如果他离开珠州市人民医院,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朝岚分手的真相,也永远失去了朝岚。便摇了摇头说:“医院培养了我,我不会一走了之。”
“那我想办法让王院调你回病房吧。我真不想我们的计划流产呀。现在社会是一个竞争社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多谢你好意了。不用了,王铁霖也不会同意的。”
“我公司跟他合作多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我手中有他的证据。现在国务院准备立商业贿赂罪了,外面风声紧,他也不敢拒绝我。”
“算了吧。门诊比病房宁静!是的,你古琴曲《唐秋》带来了吗?”
“没有。我复印了一份给天津一名古琴家,让他帮翻译。当然,我还复印另外一份,让你来翻译。我真希望这些沉默千年的琴曲又再重响人间。”
铭宇从她手中接过古琴曲复印件,感觉手有点颤抖。
卢依娜见铭宇眉间的喜悦,一丝笑容如风从唇边掠过。
自从,铭宇得到《唐秋》琴谱复印件,每天沉浸在古琴曲翻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