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6年6月23日,组织部谢部长带卫生局领导班组突然光临医院,召集所有的科室主任、护士长选举院长。前月,铭宇与王铁霖,以及医院几名院长提供竞选资料。骆秘书曾告诉他,张市长已向组织部推荐了他,但他要多活动。
在竞选现场,谢部长宣布院长条件,第一条必须任副院长1年以上;第二条年龄必须45岁至50岁。现任几个副院长年龄都超过50岁了,唯独王副院长才48岁。结果,只有王铁霖一人条件符合。谢部长宣布他当选院长。
王铁霖上任院长后,宣布加强外科门诊力量,病房医生要轮下门诊坐诊。铭宇被“流放”门诊去了。铭宇刚在腹腔镜扩展传统手术迈开步伐,现在惟有却步了。他暂别心爱的腹腔镜,每天坐在门诊,陪伴他的是窗外一枝紫木薇。紫木薇开花,但也难博取铭宇一笑。铭宇变得沉默寡言,每天感觉心被铁钩吊着。脑子总是浮现出王铁霖刀似的眼神,耳朵听到他狰狞的阴笑。
两个星期后,铭宇患了胃病,这是连日压抑导致胃酸分泌过多引起的。朝岚每天陪他,她知道铭宇每天想着腹腔镜,可是王铁霖不会再让他重返手术台的。王铁霖对铭宇恨之入骨了。铭宇打电话给骆秘书求援。骆秘书说,还是尊重领导安排,山长水远,且忍一回吧。让铭宇难以接受的,曾经受他恩惠的医生、护士,每个都远远避他,不敢跟他接触了。他感觉自己是茫茫大海中一个孤岛。
7月15日清晨,他吃了一颗抑制胃酸的雷尼替丁,喝了两口水,一种盼望病人来的欲望弹出来。他发现自己有点变态倾向了,时时刻刻盼病人来。只有看病时,他才忘记自己的痛苦。他每天回家都抚琴奏曲,沉呤于古曲乐韵中。他翻了翻昨日的报纸,第三版一张图片吸引了他。这是一个汉白玉瓶,雕刻精美,另一张放大瓶底的印章,写着“魏武帝”。文章报道这玉瓶是曹操至爱,曾赐给甄妃,后来甄妃死后,葬在曹操墓里。据专家推测,可能曹操墓已经被盗了。历史记载,曹操墓有七十二疑冢,难道这么容易被盗吗?铭宇再仔细看玉瓶的主人,原来是朝岚姨婆赵一楠收藏,她现在无偿送给于珠州博物馆,还有一批古董。版右角下还介绍一本古琴曲《唐秋》,这是一本早已经失传古本。这本古琴曲没有说送给博物馆,而是由拍卖公司拍卖出去了。铭宇想起杜水愚的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杜水愚家可以说富可敌国呀,偏偏杜兴江为几万元,不择手段,背信弃义,到医院闹事,几次把铭宇推到风口浪尖。
突然,他手机震动一下,是朝岚的短信:我失眠几天,深思熟虑后,觉得我们的性格不合,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很痛苦,不如我们分手呀。他吓一跳,会不会朝岚的手机掉了,被别人发短信捉弄吧?他慌忙拔打了朝岚手机,对方按了,再打又被按了,他发一条短信过去:你是不是朝岚?你能否接电话?过了一会,对方拔打了铭宇手机。铭宇慌忙接,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铭宇接了电话说:“是朝岚吗?”
对方说:“是……是的。”
“你是跟我开玩笑吧?今天不是愚人节呀。”
“是……真的。我想清楚了。”
铭宇整个人如掉进冰窑,全身冰冷,沉默一会说:“你知道,我很爱你呀!我感受到你也很爱我的。你是跟我开玩笑吧?”
“真的。我有好长时间想跟你说,只是那段时间,表叔来医院闹事,我不想在那个时间离开你。所以……”
“是不是卢依娜的原因?我跟她是清白的,你也知道呀。”
“与她无关。是我们性格不合!你太清高了。我只需要一个安稳平静的家。我不想因为你的清高,引起太多的麻烦……”
“你考虑一下吧……如果分手了,能带给你快乐,那,那……”
“我只想要你那本日记本!”
“为什么?是不是……”
“因为我在上面写了一年的日记,如果被你以后的老婆看见,肯定会打倒醋埕子,危及到你们的情感!”
“多谢你一直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我想,我不会随便接受其它女孩的,因为我已经在爱的日记上签了名。我等你回心转意!”
朝岚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你有空把日记本给我吧”,说完挂了电话,电话那边只剩下“嘟嘟……”的急促声,仿如千斤锤子反复撞击铭宇的心。铭宇整个人呆住了。当手中的手机掉在地上“叭啦”一声,电池盖松了出来。他醒过来,把手机缓缓拾起。突然,他想起朝岚的姨妈赵一楠,便打电话给她,想通过她问清楚朝岚分手的原因,还有她家收藏的古琴谱《唐秋》在哪里?赵一楠听了电话,知朝岚要跟铭宇分手,开始不信,劝铭宇先别同意朝岚分手,等她出面来撮合。
晚上,赵一楠约铭宇与朝岚在喜登酒店喝茶。朝岚本想不来,她打电话给铭宇,如果他把日记本带来,她便来。铭宇只好答应她。
明月如钩,夜风如水,蓝夜红灯,铭宇却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是那么陌生。每一双眼那么冷漠,每一双脚步那么匆匆。他感觉有点麻木,唯一手中的日记本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不禁叹喟,难道自己真是“世人皆醉,惟我独醒”吗?
他来喜登酒店杭州房,朝岚与她姨公姨妈先来了。杜水愚夫妇正给朝岚上“政治课”,希望她能回心转意。朝岚可能大哭过,花容失色,脸上泪痕斑斑。铭宇进来了,她仿佛也不知道。
杜水愚已经恢复昔日的眼神,那双闪烁智慧的亮眼非常灵敏,目光一触铭宇便站起来打招呼。他招呼铭宇坐下。他妻子也招呼朝岚坐下来。
赵一楠对铭宇说:“老头子住院的事,真害了你们啦。这事说来话长。我祖先传下来几件古董,儿子兴江趁我俩在医院时,偷掉了。那时,老头子还病在床上,我求儿子还给我。他说他需要钱,如果我帮他向医院索赔十万元,他就还我古董。我想报警,但他又是我儿子呀……唉,结果就任那个畜牲去作孽!老头子病愈了,知道这事,就骂了我一顿。我们告诉那畜牲,如果不还古董,便报警!老头子还告诉他,我们房间有闭路电视监察的,他行为已经被录下了。那畜牲便把古董还给我们了。我看古董放在家也不安全,干脆送给国家吧。这事,我们非常抱歉,害你与朝岚!”
“不关你们的事。古董是国家的宝物,当然是大事。我的是小事。”铭宇说。
“总之,我们很内疚,一直想找机会跟你们说清楚!特别铭宇你救了老头子。他那肿瘤去了别的医院,人家还不敢动手术呢?那畜牲去闹事,恩将仇报!他包了个二奶,二奶还怀孕了。他希望我们认那个孙子。这样,他就可以继承我家祖传的古董!可惜,他打错算盘。”赵一楠。
“过去的就让它随风去吧。”铭宇说。
赵一楠回他一个浅笑,又对朝岚说:“今晚,我想问清楚,你是怎么回事?原来跟铭宇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分手呢?你老实说,究竟是什么原因?”
朝岚沉默无语,惟有泪千行。
赵一楠继续说:“我们夫妻也经历很多风雨,年青时候我经历闹情绪回娘家呀,但我们还是走过几十年啦。在文革的时候,你姨公被打成右派,红卫兵逼我俩分开,要我跟你姨公离婚,划清界线。我死不离婚,结果他们逼我每天上街扫地。家务交给你姨公来做了。你姨公本来不会做饭的,也逼他学会做饭。他做饭弄出很多笑话,第一顿饭的三碟菜,第一碟是没有下盐,第二碟下了太多盐,第三碟菜不咸不淡,还有饭是半熟的。那时,生活很困难,我们就吃下去了……做人要经得起千锤万炼,夫妻要经得起风风雨雨!”
赵一楠又把朝岚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然后从包里取出一对明月铛,交一只给她说:“这是我家祖传的定婚物,另一只给铭宇。你们也不要推辞,我一直把你当孙女看待的,你们就把这对明月铛传下去吧。”
朝岚想推辞,又被姨婆塞进她手心。
赵一楠又把另一只明月铛放进铭宇手心,并把他手抓紧。
杜水愚对朝岚说:“人生是风雨漫步的过程。我们这代人受儒家思想熏染较多,儒家思想能缓冲各种外力。你看北大的哲学家冯友兰等人,他们是从古曲哲学阵营中走来,所以无论在‘反右’,还是‘文革’,他们都能经受得住,而且还活得很长寿。这次大病,我人生反而大悟,以前画画追求深度,现在化繁为简,化深度为空灵,化空灵为神,这是个蜕变过程!你听过凤凰涅盘故事吗?我希望不要因一点波折而影响你与铭宇的感情!”
朝岚只用眼泪说话,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反对。
突然,铭宇想起赵一楠家的那本古琴谱,便问她说:“我看报纸,你家有一本古琴谱《唐秋》,有没有拍卖呀?”
“拍卖了。本来想交给博物馆的,但想古谱让给有缘人,让他们来翻译这本古谱,也许能让那些古乐能重响人间!”
“那《唐秋》是怎么人拍走呢?”
“是一个中年男人拍走,也许买家不一定是他。现在出面的多是枪手,买家多在幕后操控。”
铭宇听了心沉了下去,如果他知道赵一楠家的这本古琴谱,他就抄一本,有空翻译他,也是一种人生乐趣。如果自己不能译,就让华山的师傅翻译呀。
赵一楠说:“你是想翻译古琴曲吧。老头子弄了十几年都没以翻译,所以不是一般人所翻,假若有人翻译,那响声定会得返人间,看缘份吧。”
铭宇听了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