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赶到西苑的时候,已经是子时。远远的从街坊间便听到了连天的哭喊声,一朝天子驾崩,全是天大的事了。
走至灵堂,洪靖的金棺便横放在御台上,左下侧是随皇帝进入西苑的众妃嫔,李景看到为首的是韩皇后,她一身素衣,满面憔悴。
他走至最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心疾首地喊着“父皇为何不见儿臣一面、父皇西去儿臣痛心疾首”之类。
哭过一阵,自有臣子上来劝慰他不要太过伤心,国家大事还都要依赖于他。众人只当他在大行皇帝面前做做样子罢了,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真正难受。
李景无法去面对韩皇后,只问了伺候大行皇帝的几位内监,皇帝西去前都说了些什么。
苏公公当着朝臣和嫔御的面,边哭着边从怀里掏出了遗旨。
“朕登基近四十余载,未兴祖宗河山,殷民尚有苦楚,乃朕之过错。朕即归见祖宗,唯愿大殷河山绵延百里,大殷基业百年不衰。太子治国之才,着克承大统,登基御极,承朕遗志,驱除北虏,巩固大殷……”
苏公公话音刚落,便听见底下一片哭声。洪靖朝至此结束了。
七七四十九天里,李景及其他皇室子弟守过重孝,长安城在一片死寂中度过。次日天明,羽林亲军护送着大行皇帝棺椁出城了,街道两旁满是跪送的百姓,而李景站在城楼上望着自己的父亲远去,他默念了一句:新的时代到来了。
洪靖帝下葬泰陵的第二天,长安城便下起了鹅毛大雪,整个长安城霎那间银装素裹。
农历十二月二十,李景宣布即位,但因着已接近年关,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登基大典,他便下旨正月里登基。尊皇太后为端敬太皇太后,尊嫡母韩氏为皇太后,追谥生母明氏为孝纯皇太后。原先宁王府的姬妾也都接近了宫中,册立嫡妃常氏为皇后,贺氏为贵妃,以下有妃三位、昭容两位、婕妤两位,还有其他品级的小主,这样算来,这几年李景的女人倒是不少。
大寒之时,李景便坐在乾清宫里练着书法,誊写的是洪靖帝生前所作的诗篇。乾清宫里的地龙烧的正旺,李景只披了一件外袍。
“陛下,惠贵人求见。”说话的是小路子,如今他已经成了李景身边的总管,赐名路贵祥。
李景手中的笔一顿,“惠贵人?碧环?她来做什么,让她进来吧。”
“诺。”
碧环是先前孝纯太后的侍女,太后薨逝后,被派到皇帝身边照应。
她穿了一身莹蓝小棉袄,显得格外俏皮,俨然不是从前那般瘦弱,她身后的小宫女手里捧着一件瓷瓶,看上去倒不是十分珍贵。
她缓缓走到皇帝面前,请了安。李景虚扶了她一把,因着她是先前伺候母亲的,进了玉碟后也和气如初,李景对她虽无男女之情,也是疼爱几分的。
“你今儿怎么来了?”李景看向她,多了几分温柔。
“皇上御极有几日了,先头怕皇上忙,所以嫔妾也不敢过来请安。想着今儿皇上封了印,也没什么事了,就过来请个安。”碧环乖巧地说。
“恐怕不是请安那么简单吧,嗯?那是什么?”说着朝小宫女抱着的东西努了努嘴。
碧环回头看了一眼,“既然皇上都瞧见了,嫔妾便不敢藏着掖着了。”
“本来就不该藏着掖着。”
“嫔妾要奏报的事,和先太后有关,亦和前尚宫女官有关。”碧环直直的看着皇帝,她知道,皇帝向来敬重自己的生母,而裴月儿则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忌讳?”果真,皇帝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怒视着她。
“嫔妾有罪,但嫔妾不敢妄言,亦不敢欺君,嫔妾斗胆请皇上摒退左右……”
李景一下子把手中的笔扔在书案上,怒斥了一声,“都退下”
碧环将瓷瓶狠狠摔在地上,碎片中隐藏着一封信,她从碎片中将信拿了出来,递到了李景面前。
“请皇上御览。”
李景拆开信封,却见是先太后明氏的亲笔书信。他细致地读着每一句,渐渐面色变冷,手中的拳头握的也越来越紧。
“原来,母后竟是这样死的,朕倒不知道,父皇有如此好的计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狠辣,“这与尚宫女官又有什么关系?”
碧环连忙回答道,“娘娘驾鹤西去时曾说,尚宫女官身世扑朔迷离,若先皇驾崩,最终知晓的只有圣母皇太后,若皇上一定想知道,只有……”
碧环岂能不知圣母皇太后与皇帝什么恩怨,只是她不能乱说,毕竟事关皇帝钟情的女子。
碧环以为皇帝还要发火,却只听见他沉声问到,“这就是母后让你到朕身边的原因?”
碧环脸上有难色,最终还是点点头,“是,皇上,先太后嘱托嫔妾一定在先皇大行之后再面见您。”
“罢了。”李景好似释怀了,“你回去吧,待会儿朕叫小路子送些赏赐过去,这些事你全烂在肚子里。”
“嫔妾遵旨。”碧环行了跪安,便向外走去。她扭头看了一眼皇帝,他还是体人意的,刚才那样一砸瓷瓶,估计宫人们都以为她惹怒皇帝,他赏赐东西,不过是为了不让后宫诸人难为自己罢了。
当夜,李景没有在乾清宫就寝,而是在长春宫里呆了一夜。长春宫是他为那个女子准备的宫殿,至今落着锁,哪怕是侧殿,都没有赐给任何嫔御。
他把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倚在长春宫凝荟殿的床榻上,手中攥着她曾用过的玉佩,沉沉入睡。
梦中的他喃喃道:月儿,不要怕,再忍一段时间,出了正月,我便派使节去突厥带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