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穿过空悠的山岚,苍山如海,烟雾云茫,不见山深处。远处的天边还略微有些发白,一条大江穿过这接连的山峦,流向远处。江面水微微泛着光亮。
此江名为醉人江。
相传不知多少年前,有一个外地做大生意的酒贩运了一千多箱好酒,打算运过江去贩卖,没想到临过江那几天,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江上多是波涛汹涌。谁知酒商自诩来来回回算是见过多少风浪,加上这正是贩酒的旺季,归心似箭,耽误一天也是亏,便没当做事,急匆匆地出发了。
哪想到货船正行到江心的时候,风雨大作,却是一个滔天巨浪,十几大船全被掀进了江中。
几百箱的酒连个漩都没打,就沉了进去。
从那时起,这江就有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微微一闻,颇为醉人。有些人受不了这味道的驱使,不由得一舀子舀起来,水清冽无比,仔细一闻,却又是什么味都没有了,只是普普通通的江水罢了。有些酒徒雅士心有不甘,几番试去,却仍是如此。但江水飘出来的醉意,却是丝毫未减,因此传来传去,便有了醉人江这一名号。
醉人江旁有多山,最近的山名为落雪山。山虽不高,但矮的阔气,处一大山脉,绵绵延延望去有几百里远,再远些,就是些云雾缥缈的虚幻了。和醉人江不同的是,这山的名字起得没什么由来,山上也不雨雪,只有山头那一块的背阴面有点雪罢了,还只是在冬天的时候。可能是山脚下的渔夫一直以来这么叫惯了,又懒得想些什么别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山脚下有个小渔儿村,说是小渔儿村,写也是小渔儿村,从故事开始到现在,它一直就叫这个名。村口小路旁立了个旧石墩儿,上面端端正正的刻着“小渔儿”三个字。
不过很久以前,听老人说,这里原先的人们似乎只在山间坡里种庄稼,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过着殷实的农家生活。后来因为相较偏远,加上有几年老天不开眼,收成不好,日子过得实在是清贫辛苦,背井离乡的有,悬横梁的也有,就快要熬不下去了。
这时可能就有一个人在想了:既然靠着江边,江里的鱼儿个又大,又肥美,为什么不去打渔呢?就算卖不出去,也不至于饿着肚子吧。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渔网一撒,桨声阵阵,渔歌唱晚,这里就是世世代代的渔村了。
要说的故事也正是从这里开始。
要说的这个人年纪不大,刚算得上童龀,不过乳牙还没算换上。所以算不上一个渔夫,姑且说是一个捉鱼少年吧。
落雪山脚下,岸边江上,一个少年从船屋里探出身子,来到在船头后。看这个样子,应该是昨日在船里过夜了。他定定地站直了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懒腰伸的开了,少年才觉得舒坦,像是把一夜的疲倦都是扔到了身后那种清爽。
“呦呵欸~”少年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太阳还没真正露面,江上就有艄公响起了号子,歌声穿过那遥遥的江面到了江这边。这号子鼓足了底气,在这江面与群山之间形成一连串的回音。
少年站在船头,对着江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四下看去,只有水和山,哪有那艄公和他的船?这样一想,少年倒也觉得颇为有趣。何况江上水雾弥漫,就算是赶船的近在眼前,若不仔细分辨也是不易发现。
欸乃一声山水绿,雄鸡一唱天下白。这艄公一嗓子下去,山还是墨的,水还是清的。天倒是白了许多。
“莫夜!”身后船里有人忽然叫了一声,声愈苍老。
莫夜没应声,只是伸开双臂,迎着江面呼呼而来的晨风,其中夹杂着寒冬的几声咆哮,让莫夜身体抖了抖,瞬时清醒了许多。
又听那江上艄公隐约地唱到,“清风初作颂,暇日复销忧。”莫夜心想,这艄公还会吟诗作对哩,听起来倒是逍遥。
只听那艄公接着唱诵,声音悠悠,掠过江面四散开来。
“时与文字古,迹将山水幽。已孤苍生望,空见黄河流。。流落年将晚,悲凉物已秋。天高不可问,掩泣赴行舟。…”
莫夜听去,开句时且是字字争鸣,一个字像是一个弓弦上射出的箭,可是“山水幽”后,越往后越是分辨不清,像是雨点打进了江中,沉闷不响。
“小叶子,来吃饭了!”莫夜还没怎么回味听到的诗句,便是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从船尾传了过来,莫夜耳朵没有鼻子快,不用竖耳朵,他站船头这么一闻,便知道是爷爷已经做好早饭了。
“好嘞!”早晨的雾气中的那股冷劲儿让莫夜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时候还是寒冬季节,天冷。他应了一声,回到船里把那打了补丁的棉袄套在身上。
“爷爷!”莫夜跳下船头,兴冲冲的来到桌前盘腿坐下,对着桌子对面的老人笑了笑,端碗拿筷。
莫行藏胡子一抖,只顾吃饭。
这么吃着,莫夜兴致不知怎么地一下高了起来。吃饭好玩,吃完饭更好玩,按爷爷的话来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是那“两天晒网”中的一天,没什么事了,加上昨下午已经和小林子他们几个约好去那落雪山,莫夜心里更是高兴。一想到,吃完后就可以和小林子他们一起去山林那里浪一浪,莫夜不禁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他也不知浪一浪什么意思,反正小林子就是这么说的。
“慢点吃,笑啥呢,又想去哪撒泼儿去了?”看到莫夜快吃完了,莫行藏胡子一翘,手指一动,手中的筷子麻利地转了个圈,用筷子头敲在莫夜的手指的关节处,痛的差点莫夜把手中的碗也给扔了。
“爷爷很痛哎!你这么无耻,竟趁我不备的时候打我。”莫夜反应过来,紧紧地抱着饭碗,生怕一不小心把它掉地上了。
看着莫夜的反应,莫行藏不禁莞尔,精神更是矍铄,“那么我怎么个才不算无耻?”
“当然是在我看着你的时候。”莫夜小嘴一撅。
“嘿嘿,看招!”莫行藏料得便是这句话,手中的筷子又是一抖,将筷子末端拿在手中,接着手腕一摆,朝着莫夜的碗劈了下去。
“爷爷你还真来!”莫夜刚刚扒了一口饭,看着筷子到了碗前,反而将碗顶了上去,那筷子砸到光滑的碗面上一下子滑了下来。
“不错,再接我一招!”手中的筷子一个“猴子捞月”将筷子头朝上,莫行藏哈哈一笑,斜着去顶那碗的底面,莫夜轻轻地将那碗向上一抛,筷子便是什么也没碰到就穿了过去,手一伸,莫夜又将碗接住,顺便眼疾手快的用筷子从爷爷碗里夹出来一块肉。
“呀,你个死小子!”莫行藏浓眉大眼白胡子,气的一起倒立了起来,“竟然敢从我的碗里抢肉吃!”他刚要大怒,莫夜扒了几口饭菜,站起身来,将空碗放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下衣服,大大落落地说道,“爷爷我吃饱了,先出去玩了”。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便一个翻身跳了出去,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这小家伙…”莫行藏看着莫夜一会就消失不见的身影,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又看着船里自己一个人,心生烦闷,干脆端着饭菜一并来到了船头,对着那遥遥的江面吃了起来。
莫夜上了岸,行了一会儿山路,还是清晨,山间的雾气弥漫显得有些潮湿,干枯的草叶上还挂着昨晚的白霜,匆匆扫过,莫夜的裤脚便湿了许多。
“小林子!”莫夜来到他们经常碰头的那棵大榕树下,只见有几个人早已经站在树前等着了,其中有一用棉布帽子遮盖着脸的,半身直起来靠着树坐着,一动不动,似乎是正在睡觉。莫夜很清楚,那肯定是吴何。
吴何旁边一个穿白色棉袄的家伙正踢着石子,那便是叫林行的家伙。还有一个穿红色棉袄的是辛裳。虽然现在这榕树叶子已经枯了,可是这粗壮的树干就是他们几个连成一圈也抱不过来。
莫夜笑嘻嘻地冲着他们几个冲了过去。
“唉,说几次你才懂,就算我只比你大一年零三个月,你也得叫我哥哥。”
林行长得又高又壮,几乎比莫夜高了有一头,他一脚将石子踢飞,一只手按在冲过来的莫夜脸上不让他报抱住自己,又皱着眉头说道,“你看看人家吴何,就算是觉多,也已经早早来了,你怎么回事?竟然是最后一个来的。”
林行生气不是没有原因,他和辛裳两人是最早来的,两个人闲得无聊,林行便打赌吴何肯定是最后一个来,以一把瓜子为赌注。没想到是没过一刻吴何就来了,虽然来了倒头就睡,可林行还是输了,输了一把瓜子,尤其是输给一个女孩,这让林行很不满意。
辛裳长发飘飘,嗑着瓜子的嘴角露出笑意,眼睛一眨一眨的,犹如春风般慈爱地看着莫夜。
莫夜自是不知道因为自己林行输了一把瓜子。
但莫夜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现在挂的都是冷冽冽的北风,哪有什么春风?爷爷说世界上最可怕的是男人,比男人还可怕的是女人,特别是女人似笑非笑的时候,最为可怕。辛裳这种笑是不是似笑非笑?莫夜判断不出来。
还是离她远一点好了,莫夜后退了几步。
看到莫夜警惕的眼神,辛裳不由得笑出声来,似乎像是在笑一个偷吃糖果的小孩一样。说起来,虽然和莫夜同岁,她都要比莫夜高一些。
“你到底为什么来晚了?”林行一皱眉。
“嘿嘿,刚刚和爷爷比试来着,结果就晚了。”莫夜没把昨天晚上抹黑出去摸鱼的事告诉林行他们,怕他们说自己不讲义气没一块去,就干脆把爷爷拿去当盾牌了。
“哈哈,你爷爷年纪那么大了,你还和他比试,欺负老人家可不行。要比试就和我比试,我让你一只手。怎么样?”
“让我一只手?”莫夜想了想,似乎能打得过。
“不过条件是我要是赢了,你爷爷得给我一包炒的香喷喷的瓜子当胜利的奖赏。”林行还是对刚刚失去的一把瓜子耿耿于怀。
正在吃饭的莫行藏迎着江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不和你比试,我打不过你,以后再和你打。”一听还有条件,莫夜挠了挠头,又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笑嘻嘻地看着林行。
“为什么?”林行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是秘密,不能说。”莫夜得意的说了一句。
“你个刚十岁的家伙,也有秘密?哈哈…”看着莫夜天真的样子,林行差点笑的没岔气,后来一想自己只比他大一岁而已,这岂不是说自己了,不由得脸红了许多。
辛裳只是笑盈盈地着嗑着瓜子,并没说些什么。
“这是我发现的,你可不能和别人说。”莫夜瞅了瞅,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现在打不过你,但以后的我肯定比现在的我厉害,所以以后的我就能打得过你了。你说是不是?”
“…”
“是你个头啊。”林行面无表情,一拳敲在莫夜的头上,“你以为就你会变厉害啊。莫夜你个家伙真是笨啊。”
“既然知道他笨,你还打他。”辛裳一脸责备,“喏,给你瓜子吃。”说着手伸向那一脸苦瓜脸的莫夜。
“我才不要,你们都说我笨。”这么说着,莫夜一手摸着头,另一只手已经将十几枚瓜子攒在手里,又急忙嗑了一个含住。
“吴何快起来!”林行刚要笑骂莫夜,忽然还想起来还有一个睡觉的吴何,回头一看,只见那吴何已经鼾声连连,林行连着叫了几声没有反应,便是一脚踢在吴何的屁股上。
“啊!”吴何一个激灵,直接跳了起来。四处看了看,原来是大榕树底下睡着了,早晨他怕贪睡误了玩,早起来到这里,结果还是来这里睡着了。想到这些,他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吴何你可真能睡。”
吴何是他们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比林行还要大上一岁,却最是没脾气,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看到他,莫夜就想起来田里的黄牛。
“抓山兔的那个酒丸子?”林行看着吴何,似乎有些在意。
“带来了,带来了,要不今天怎么玩?”吴何向怀里掏了掏,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袋,打开一看,里里装着淡黄色的珠子,如果不是颜色不一样,莫夜肯定会认为这是什么泥丸。
“这就是兰虎鱼粉搓成的丸子啊。”林行瞅着那小丸子,拿起一粒来放在眼前端详,一脸好奇,“就这么好个小东西,能够晕倒兔子?”
“不是晕倒兔子,是醉倒。不知道这些鱼在江里吃了些什么,竟然会有酒味。”辛裳一边细声说着,一边拿起一粒丸子,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拿在鼻尖微微一嗅,眼神便是有些迷离,脸色都是发红了些,辛裳本来就一副漂亮脸蛋儿,这模样不由得让一旁的林行和吴何呆愣了一会儿。
莫夜也是愣着了,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这小丸子真是神奇!
辛裳再怎么不在意,但也是一个女孩,被他们几个男的这么出神地看着,不由得脸色更是红了些,她的脸本来就是很白皙的那种,这样一来,反而显得红的明显。便是眼神一阵躲闪,微微一撅嘴,红着脸将那小丸子放回那纸包里。
“有酒味?”莫夜最先朝着愣住的几个人问道。
“啊…啊,确实是有酒味,我爸经常拿它做下酒菜用。”吴何回过神来,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就连我爸那种酒鬼,吃了这种丸子也要睡上一个上午才能醒来。我在丸子里加了些上好的碎草,这样兔子就会吃了。这种东西要是让兔子吃了,肯定能把它们醉倒。”
“那兔子都吃了睡着了,我们怎么把它们从洞里拖出来?”林行一皱眉头。
“你难道没听说过喝多了酒睡着之前要发一阵酒疯吗?”吴何白了林行一眼。
“这么好玩!”莫夜不由得大叫了出来,“给我几粒,快给我几粒!”
说着便是把手伸了过去。
“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份。一会儿都往兔子洞里扔,谁扔的准烤兔子的时候就吃的多一些。”吴何看了一眼莫夜,不由得笑了出来,又说道,“还好一条鱼能捏出几十个丸子,要不我爸看到了,不得拿渔网当鞭子抽死我。”
“哈哈,那下一次我多让爷爷拿一些好了,”莫夜心想爷爷不爱喝酒,这种鱼虽然没听说过,但是既然吴何能捉得到,自己肯定也能捉得到,想到这又是定下心来,“等我捉到后就分给你们些。”
“莫夜你又说大话了。”林行哈哈大笑,拍着莫夜的头,在他看来,莫夜才是他们里面真正的小孩子。
“我哪有!”莫夜反驳。
“这鱼只有夏天天热的时候才有,而且要在我家附近的那段江里才行。这种鱼最耐不住气,天一热就往外浮,所以很容易逮得到,要不可真是不好找。”听到莫夜这么说,吴何补充到,“这些丸子都是我爸的存粮,还好挺多的。所以拿出来一些他应该不会发现。”
“这样啊。”莫夜一歪头,“那下个夏天我们一起去捉好了。现在先去逮兔子吧。”他看着手中的几粒丸子,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啊,你这小子,从捕鱼跳到捉兔子,你这个榆木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林行一拍脸,痛苦的叫道,“有你这么个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真的是很丢脸…”
“林行你个混蛋!”莫夜冲上去,林行快速地闪开,扮了个鬼脸快步朝着山顶跑去,吴何和辛裳无奈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也是跟了上去,一路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