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床后先给二姐打了个电话。二姐说宝宝还没回家,更糟的是,那些跑散的猫也没回家。给苏威的印象是,二姐对那些白胖臃懒的猫比对儿子还上心。二姐不到四十就办了病退,在家伺候着智商不到六十的儿子和那些残疾的猫。苏威发现二姐在多年和猫打交道的过程中,渐渐沾染了不少猫的秉性,譬如她的眼睛越来越绿,在黑暗中能熠熠闪光;譬如她的牙齿越来越尖锐,吃鱼时连刺也不吐;譬如在和人交谈的过程中,她经常用手挠鬓角,间或用舌头舔舔掌心,而且每隔几秒,就打个悠长的哈欠。苏威平日里最惦记的,便是这个被丈夫遗弃的二姐,隔三差五地周济周济。周济是周济了,自己的零花钱倒是少了。小培知道苏威给二姐钱,小培不是大方的人,毕竟还是未过门的女友,这些亲戚间的事不好插手。可小培每个月会来收钱。两个人在芳厅小区买了处“经济楼”,每个月要向银行交一千块的购房款。通常是小培五百苏威五百。苏威已经很知足了,哪里找这么心疼人的女友,还没结婚就帮忙还贷款的?苏威是个手松的人,人家的手是只会耧钱不会花钱,他是只会花钱不会耧钱。歌舞团的工资不够买件名牌衬衣,会唱歌的晚上去酒吧坐上个把小时,什么就都出来了。他一个跳舞的,总不能像那些露肚脐的领舞女郎,晃着胸大肌去跳钢管舞吧。何况苏威贪杯,“巴豆虽小坏肠胃,酒杯不深淹死人,”兜里有了俩仔就往外蹦,捂都捂不住。小培安慰他说,男人是耧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于是每个月初苏威发了工资,小培就来这儿把钱往匣子里装。
刚给二姐挂完电话,小培就来了。两人见了面不免先肉搏一翻。以前住歌舞团宿舍,一房间仨精壮小伙,办事忒不方便,小培便怂恿苏威租了这间三十平米的筒子楼。三十平米足够摆一张硕大的床了,一张硕大的床足够精力充沛的一对男女折腾了。小培在床下是个羞涩的姑娘,戴着副大三圈的玳瑁眼睛,跟劳模似的,但到了床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闹起来没完没了,而且特喜欢尝试各种新姿势。苏威被她折腾得大汗淋漓。闹完了小培也不说话,径自去翻他裤兜,七翻八翻也只摸到十块钱。这脸就不如床上那么妩媚了。
“工资呢?”
“没……没发呢。真的,”苏威抽着烟的手有点抖,“谁骗你谁孙子。”
小培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瞀他,半晌叹息声,“我们要买房啊,”索索地将裙子套上,戴上眼镜,匍匐着上床搂住他,一只手粘鱼似地在他胸脯上游,说:“我们要买房啊。”
苏威就彻底崩溃了:“我昨天喝了酒,跟同学打麻将来着……一壶没开……”
小赔直起身,掏出面镜子画眉毛。她眉毛做美容做坏了,眉毛全被纹掉,眼框上方只是一尾麦穗似的寡淡弧线。描完眉毛她又涂嘴唇。她嘴唇生得好,肉嘟嘟的。涂完嘴唇她瞥了苏威一眼,关门走了。
苏威只觉得昨天的酒劲还没过,没送她,也没向她道歉。到厕所冲了凉水澡,勾着镜子里一身光洁的腱子肉发愣。他想除了跟刘姐借点钱,似乎没有别的出路了。
刘姐是团里唱美声的。唱美声的似乎全是胖子,刘姐也不例外。刘姐是胖子中的胖子,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把身上的脂肪用吸尘器吸掉,做个骨感美人。四十岁了,团里没演出时,最主要的社交活动,便是参加各种减肥中心的训练班。别人是越练越像埃塞俄比亚难民,她是越练越像菲律宾保姆。这么好性子的女人心肠都不坏。苏威是在团里的排练厅找到她的。她正拔着嗓子练花腔。苏威觉得那些意大利语仿佛壁虎在心脏上乱爬。他寻了张椅子,坐椅背上抽烟。还没抽几口小爱便过来了,她将烟从他嘴唇上抽过去,自己叼了闷闷地吸。
“我有爱滋病的,”苏威说,“不怕死啊?”
小爱啐他一口说:“昨晚跑哪儿疯去了?猪头找你都找疯了。”
“去跳脱衣舞了,”苏威说,“猪头说什么了?”
小爱说:“猪头要扣你半个月工资。还说要找你谈谈心。”
苏威便不再搭理她。这边刘姐的花腔也骤停了,“干吗愁眉不展的?”苏威耷拉着头不说话。刘姐便去拿皮包,“我就知道你是弯腰上山——前(钱)紧,”笑着捻出几张人民币塞他手里。刘姐这个人最大的好处便是善解人意。他也不是第一次跟刘姐借钱。刘姐和他是五代内的直系血亲,对苏威蛮照顾。苏威伶牙利齿的很讨她欢喜,况且刘姐平日除了减肥,最喜欢的事便是和帅小伙聊天。“够吗?”刘姐问,“你这些天吃什么了?胖了三圈。哪天跟我一起减肥吧。”
手里有了钱,却佘着不给小培电话。晚上时苏威的心又痒上了,拉了朋友去打CS。打完CS又和朋友去酒吧喝酒。喝完酒打了车回家。冲了澡,躺床上时欲望就慌张着来了,不免就左手换右手起来,正在兴头上电话响了。他坚持着把事情做完,拿卫生纸擦弄着去接电话。擦着擦着手就不会动了。他听到一个略微沙哑的女人的声音:
“我爱你。”
苏威扔了卫生纸,“我们家不是养鸡场。我这里不卖鸡排的。”
“你不是苏威吗?”对方说,“我爱你。”
苏威突然想起,昨天他好像也接了个同样的电话,对方也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昨天喝晕了,而今天却很清醒。他的心跳了几跳:
“你是谁?甭他妈老涮我。”
“我爱你。”
对方很坚决地再次重复了那三个字,她的口气优雅而不肉麻,清馨而不幽怨,那么自然贴切地三个字就呼了出来,除了让苏威惊讶,还让苏威感到一种安然的甜蜜。他迫不及待地去看来电显示。来电显示上却没有号码,很明显这个女人行事颇为周密,电话是用手机打的,而且使用了隐藏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