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第二天就上了火车,火车一路向南向南。火车一路说,“不吃”、“不吃”。小张一路没吃饭,净喝凉白开,小张吃不下,因为他只买了到合肥的车票。一路上查票查得紧,小张有几次慌的胃差点翻到嘴里来。到了白水,火车长叹了一口气:“吃——”停了,小张终于忍不住了,闪下车来。
小张随着人流涌进白水市。一看街口立着的地图——白水再往南去就厦门了,厦门再往南呢,是大海。
白水市中山公园正在举行大型人才招聘会,热气腾腾,有彩旗,有喇叭,有电视台记者,有卖小吃的,还有,各色各样的人。小张夹在人缝里,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扛着身体在公园里四处游动。突然,人堆里一声尖叫:“蛇!”整个公园像马蜂窝着了火,轰隆隆响起来。小张的身子往上一浮,小张慌了,手脚冰凉。
小张一直没弄清楚自己怎么就和一群肩扛手提各式大包小包的人挤在了一辆破面包车里,满车的人腔调各异但脸上都一色的汗水和尘土。小张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心里稍稍安定下来。面包车哐当哐当开出了市区,开进了一个工业区,工业区很大,到处都是烟囱和围墙。不过,面包车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径直朝前开,烟囱、围墙唰唰唰往车后跑。
半天后,到了一座山下,路不见了,车“吱——”一声呻吟,终于刹住了,刹出了漫天的尘土。小张一踩着地面眼睛就让尘土迷住了,只好闭着眼任人顶着往前走。
住了脚睁眼一看,是个砖窑子,一个油头粉脸的小胖子在大声嚷嚷:“身份证交出来!身份证交出来!”小张有些纳闷。这时,小胖子身后有一人光着身子拖了一大板车的泥砖拱出来,那人又瘦又黑,上上下下都是泥巴,只在下身围了一块破布,身子因为用力,躬得像一只煮熟了的浊水虾。那人一边往前拱,一边望定了小张直摇头。小张心中一惊,后背全湿了,赶紧借口尿急,出了窑子望着远处的工业区拔腿狂奔。
在一斜坡坡底,一辆三轮车驮了小山一般高的青菜,车上有个黑瘦汉子正牛了劲往上蹬。汉子蹬得全身都是水,可三轮车不听话,一个劲的往下出溜。小张想都不想,赶上去腾出一只手就帮着推。上了坡,汉子下车边擦汗边望着小张笑。汉子是一家台资厂食堂的大厨,本地人,他把小张带进了他们厂。那天晚上,小张兴奋得大着眼睛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小张卖力干活,小张在各种地方卖力干活,他干过的活有择菜小工、流水线工人、泥水工、空调装修工,他甚至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穿来钻去叫卖过山东馒头,不过,后来他又回到了第一家厂子,因为虽然收入不怎么样,但老板能够坚持月月开工资。小张省吃的俭用的,可是,三年下来,挣下的钱也仅够妹妹交学杂费。眼看妹妹初中快毕业了,小张着急了:高中的学费可不是个小数目,小张又不许妹妹用陈校长的钱。
还好,小张的身体横着长大了不少,走在路上脚底板也踏实了一些,不再见到人赶紧侧了身让路了,并且,见识多了许多,比如他发现工业区里有许多台湾人,他们大大小小都是老板,长得不怎么清楚的也能到厦门包二奶——二奶是一些年纪轻轻的女性,胸前都长了两只很好的奶,她们专为某些特定的人服务,非妓非妾,行业性质比较特殊。他还知道金门也是台湾,工业区里的台湾人大多是金门来的,听说,到厦门鼓浪屿爬上日光岩就可以望见金门了,有大金门小金门,住的都是金门人,金门人都是台湾人,有钱,爱喝高粱酒,爱吃萝卜干。望着他们吃多了精饲料的大白鹅似的在面前摇来晃去,小张起了心思,想,自己要是有机会到金门过日子就好了!不然,远远地望上一眼,也成。
妹妹来信说,不读了,要到南边来打工,实在不成,就学校长家阿姨上夜班,反正不累。小张把指头咬破了,涂出两个大字:“不行”,外加一个感叹号。小张把信摁入邮箱就坐了公交进市区,在中山公园下了车。
闽南的确很南,才6月,白水的蝉就在公园里叫翻了天。
公园门口横着一大巴,豪华,上写大字:“采血”。小张心里一动,上了车。
下车时小张手里捏着一盒菊花茶,臂上挂一凉伞,怀揣一本献血证,脚底有点飘。小张明白了,如今,不兴卖血了,都是义务献血,不给钱,给菊花茶,还有凉伞。小张还明白了,自己是B型血,公园门口的阅报栏上说,韩国人找媳妇要验血,专找B型的,为什么?B型血的聪明呀!可是,聪明有用吗?
小张飘到公园对面,眼前是一张大红纸,有字,每个都有碗口大:招服务员,男女不限,底薪1200元,试用期3个月,包食宿。小张不信,揉了揉眼睛:没错,1200元。赶紧进去。
春燕站在总台。小张一见春燕,狠狠吃了一惊——她是妈妈,还是妹妹秋燕?
春燕是领班,春燕比小张大了四岁,春燕很关心小张,她说,第一眼就把小张看作自己的弟弟了。
小张搞清楚了,试用期3个月是不支钱的,只给吃住,1200块?3个月后再说。这里是酒家,剩菜剩饭总是有的,住宿?有地方躺直了就够了。冲着1200块,小张每日转得像个风火轮似的。
人一旦有了盼头,时间就变得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