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者应该根据时势的改变不断更替国家的政治体制和治国的方法,不思进取,因循守旧只能自取灭亡,能因时制宜、随机应变地适用政道,则是基业长兴的必由之路。备受推崇的王、霸之道,黄老之道,孔、墨之道,中、韩之道,也是各有所长,能因事因时讲究方法的运用是君王治理天下的根本所在。
一、物极必反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变的,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做好事超过了一定的度,则变成了坏事,而看似有违仁道的事,但由于拿捏的恰到好处,反而变成了好事。
从前,孔子的学生子路去郈这个地方给权臣季氏做官,季氏希望在五个月内开通一条河。子路为了鼓舞工人的干劲,尽快完成工程就掏自己的腰包买来粮食做饭给大家吃,按应有的礼数招待做工的人。孔子听说后,马上派子贡前去,把子路做好的饭都倒掉了,把锅灶、饭碗也毁掉了。子路迷茫地对孔子说:“您这不是阻止我行仁义吗?”孔子说:“按礼制,当皇帝的爱普天下的老百姓;当诸侯的爱境内的老百姓;当了大夫的,只管自己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普通老百姓,只爱自己的妻子儿女。如果你的爱超出了范围,就侵犯了别人的权力。”
在汉武帝的时期,封在河间的献王刘德朝见汉武帝,他的言谈举止、进退起居都很合乎礼仪。汉武帝看到以后,表面表现的很高兴,但内心却很气愤,对献王说:“汤武当年起来闹革命,土地不过才七十里,文王也不过是以方圆百里的地方打的天下。你现在的领地比他们大多了。好好干吧!以后或许可以称帝加冕。”
献王明白了武帝的意思,回去后放荡形骇,纵情声色,以消除武帝的戒心。
从这两个故事中可以看出,要行仁义、献爱心、表礼数,都不能超过自己的职责和名分。正如尸子所说:“君臣父子,上下长幼,不论贵贱亲疏,人人都要守本分,这就是理。对别人能恰如其分地表现爱心,就是仁;恰如其分地施舍,就是义;恰如其分地使用自己的思虑计谋,就是智;恰如其分地行动,就是适;恰如其分地说话,就是信。总之,一言一行都要恪守自己的本分,才可以成为聪明人了。”
所以说行任何事都要守自己的本分,先干好自己分内的事。任何时候都能清楚自己该干什么,该怎么干的君王才称得上英明。
由此可知,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忠孝贤智这些做人的基本原则,文韬武略、审时度势这些世俗才智的运用,都是为人处世不变的真理,是世世代代都存在的,没有向任何人隐瞒,也并不是尧汤时代就自动出来了,到了夏桀、商纣时代就故意离开了。之所以尧汤的时候国泰民安,夏桀、商纣时民不聊生,原因就在于当时的君王没有恰如其分地运用这些真理,用好这些真理天下才能大治,用得不好就天下大乱。
荀子说:“古代羿的法度并没有遗失,只不过后来没有这样的人了;大禹的法制都还存在,但因没有接班人,没有继承下来。所以法度本身不能独立存在,而要靠人去运用,用得好就存在,用得不好就消亡。”
庄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宋国某人有个治疗冻疮皲裂的祖传秘方,冬天涂在手上不生冻疮,皮肤不会皲裂。这家人有这个秘方却没用他来谋生发财,而是世世代代以漂布为生。一次有个客人听说了,出一百两金子购买他们的秘方。客人买到手后,就去南方游说吴王。这时越国向吴国发难,吴王就命他带兵迎敌。冬天到了,越国与吴国展开水战,吴国的士兵因为涂了他的不皲之药,不怕冷,不生冻疮,结果打败了越国,此人因之立了大功,受到割地封侯的奖赏。同样一个药方,有的人用来封侯拜将,而守着这个方子的那家人却世世代代给人家漂布。
由此可见,许多法门都是普遍存在的,关键在于运用。看起来不可改变的东西,改变一下思路,用反常规的方式去适用,奇迹也就随之产生了。
君王在实施政令的时候也是如此,相对不可更改的法令,用一种灵活的方式去实施,肯定会事半功倍,深入民心的。所以说,制度历代都有,关键在于运用。
任何事情都有个“度”的限制,达到这个度,事情就会圆满成功,达不到或超过这个度,事情要么不够完善,要么“物极必反”走向反面,这是许多君王在施政时最难解决的问题,把握好事情的“度”,坚持事情的原则,看准时机,审时度势是一个成熟的君者成就霸业的关键。
(一)仁的反作用
君者治国之道,在于仁义道德、赏罚分明。这只是大的方略,关键还是要看实施的情况,如果仁义、赏罚的方法使用不当,不但治国不成,反而有害。
夏商周三代之所以灭亡,不是因为法度不完善,而是因为执政的人不合适。其实,所谓法就是先王的遗址,就是兴国发家的策略,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去贯彻执行,法度再完备也无济于事。
治国的方法都包括哪些方面呢?尹文子说:“仁、义、礼、乐、名、法、刑、赏,这八项,是五帝和三王治理国家的基本方法。”
仁爱这种治国方法,其本意是要一视同仁地爱全国的民众,可是君王或官员在实行的过程中却时常会生出偏私,造成仁爱的流弊。《礼记》中讲过:从礼制上讲,家族的施舍不应该普及于全国。做官当领导,不应该假借公家的名誉为自己捞好处。孔子云:“做皇帝的爱天下老百姓,各地诸侯爱自己境内的老百姓。”
由此可见,仁爱的原则是不得超过自己的范围去爱人家的人,避免出现私人的恩惠。假公济私、收买人心的行为是被君王禁止的行为。
(二)义、礼、乐、名的反作用
义、礼、乐、名原本都是治国为民的操行标准,但有时却由于实施者的不当行为而走向反面,适得其反。
义,原是衡量一个人操行的标准,但有人却因义而被利用,曲解了义的本意。真正的大义是牺牲性命以殉国难,面对死亡仍保持气节。像赵国宰相虞卿那样,不做宰相,偷偷逃离赵王,来帮贫贱时的朋友魏齐逃难;或者像魏公子信陵君无忌那样,偷了国家的兵符,假借国王的命令出动三军,帮助赵国的平原君打退了敌人,为平原君救了急。表面上看他们都是因为信义而为,然而从本质上看他们都背弃了国家利益,他们之间的义只是狭义的朋友的情义,为了成全朋友的情义而废弃了忠于职守、克己奉公的大节。所以赵国隐士毛公责备魏无忌说;“这样做,对赵国虽然有功,对魏国却有害无益。”这类事情,都是为了私人情义而忘记了国家大义,这就是义的流弊。
礼,是为了规范人们的言行,使人们更加恭敬和严谨,但如果礼的规范过于严格,使人们无所适从,人们就会因排斥礼而产生懒惰和散漫,这就是礼的流弊。汉文帝的时候,有人建议制定礼仪法规,文帝说:“繁文缛节的礼仪,华而不实,对真正的文明礼貌没有好处,切实去做就行了。”于是下令不再谈这个问题。郭嘉曾经对曹操讲过:“袁绍繁琐的仪式和礼节太多,不像曹公你这样本色自然,这就从道义上胜过了!”这说明,礼节繁琐到了人难以做到的程度,人们只好逃避、偷懒。
乐,原本是陶冶人们性情的,是人们放松心志,修身养性的好方法。但过度行乐就会淫逸放浪。这是乐的流弊。《乐记》指出;“郑国、卫国的音乐,是乱世之音.男女偷情的音乐,是亡国之音。”严安亦云“美人佳丽,珍奇怪诞,固然好听,好看,但淫逸放浪也就由此而生了。所以生活得太舒适了,就会滑向堕落;娱乐太过分了,就会出现荒淫;礼仪太繁琐,就徒有其表;对教养学识要求过头了,就导致虚伪。伪、彩、淫、泰这些反面的东西,是决不能拿来规范人的。”这说明,把握好乐的度对治国理民至关重要。
名位等级的设立,是为了标明身份,明确尊卑,但过分追求名位难免会生出骄慢的态度及篡夺的野心,此乃名位的流弊。不同的官位享受的待遇级别不同,所以才制定出礼制,以规范上下尊卑的关系。为表彰有德行的人,对他们乘什么车,穿什么颜色、款式的衣服都有不同的规定。但当刘邦看到秦始皇的仪仗、车辇那么威风后,就感叹道:“大丈夫就应当这样!”可见其对名位的看重,所以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也就不稀奇了。
综上观之,任何制度和行为如果不能以正德的操守去实施,不能在一定的范围内适度而行,都会使其走向反面,产生流弊,而且越是完善和完备的制度生成的反面作用越强大。所以,君者在实施政事时要警惕流弊的反作用。
(三)法制和文字的反作用
建立法制,是为了规范人们的行为,使人们的生活更有秩序。但法令的繁多同样也会导致违法事件的滋生。这就是法制的流弊。《道德经》中写道:法令越多,犯法的人也越多。贾谊也说过:“法令的作用显而易见,然而礼对人的作用,就极难辨别了。”又说:“法令一出台,奸人就产生,号令一下达,欺诈就来了。”所以,法令一旦制定和下达,就要想到该如何避免流弊的发生。
实施刑罚的目的是为了要威慑和惩治那些犯法的人,但是昏君却用刑罚来实施暴政,刑罚越严格,产生的暴政也越残酷。这是刑的流弊。
奖赏本来是为了劝勉人忠心效力,尽展其能,但却容易产生卑鄙的竞争行为,削弱奖赏的积极作用。这就是赏的流弊。
文子说:“圣人创造文字,为的是叫人理解天下之事,使愚笨的人加强记忆,使聪明的人可以记事。可是事与愿违,等到文化知识有了进一步发展,有学识的人却变得更坏了,他们把学到的文化知识作为自己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工具;为有罪的人辩护,冤杀无辜的人。”可见,文字的发展也同样会产生流弊,成为某些奸佞之人的作恶手段。
例如:庄子说:“两个读书人盗墓,大儒说:‘天快亮了,你挖的怎么样,有些什么东西?’小懦说:‘死人已经挖到了,还没有脱下他的衣服。他口中有一颗宝珠。’大儒说:‘《诗经》上说:绿油油的麦子,生长在山坡上。生前不布施,死了还含着珠子干什么。快把它拿出来!你先把他的头发抓住,再按住他下巴上的胡须,用椎子敲他的两颊,慢慢撬开他的牙关,千万别损坏了宝珠!’”由此看出,如果存心不良,掌握的知识越多,可能其邪恶之心越重,知识反而成了盗贼的资本。
(四)忠的反作用
战国时的法家慎到说:“忠臣并不能救乱世,反而只会加重那个时代的混乱。”他这样说的依据是:舜的父亲品行不好,但舜每次都原谅了父亲的恶行。结果助长了父亲的恶行。夏桀有不少忠臣,但仍然不能阻止他的暴政,反而使他更罪恶滔天。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孝子不会出在慈父之家,忠臣不会产生在圣明的君王之下。为君者若懂得这个道理,就该要求部下既要尽忠,又不能过分,所负的责任不能超越其职权范围,否则,越忠越促进奸的形成。
汉朝的名臣京房与石显有矛盾,后来京房被下放到魏郡做太守。京房害怕了,就上书给皇帝说:“我的学生姚平对我说,我对你只是小忠,还说不上是大忠。为什么这么说呢?从前秦始皇在位的时候,赵高用事,有一个叫正先的臣子,看出赵高居心叵测,就非难、讽刺赵高,被赵高假以罪名杀了,从此赵高在政治上树立了威信,形成了势力。后来秦朝大乱,也可以说是正先促成的。现在我出来做地方官,希望你不要让我落个忠臣正先那样的下场,让姚平耻笑。”
由此观之,正先的忠,反而导致天下大乱。所以,忠君不一定是爱君的表现,“忠”出了君权的限制,“忠”君的结果就是灭君。
(五)智慧的反作用
有智慧,善谋略的确可以使事半功倍,但也难免会走向反面——事倍功半。
例1:庄子说:“为了防备小偷、扒手一类的盗贼,人们总是把财宝放在保险柜里,外面还要层层捆扎,加上大锁,生怕不牢固。这是世俗的小聪明。一旦大盗来了,把整个保险柜都拿走,这样看来,智者的聪慧反而为强盗保管了财富吗?”
所以孙子说:“小敌的武器是大敌的战利品。”就是这个道理,那些被称为圣人的人,智慧少人能比,但其聪慧却助使庸君坐上了宝座,说是助纣为虐也是有道理的。
例2:从前齐国城镇相连,人口众多,六畜兴旺,渔业发达,一片繁荣,方圆二千余里,国家典章制度齐备,城镇乡村的组织规划完善,这些都是聪慧圣人拟制的法度建立的。然而田成出来后,杀了齐简公,做了齐国的君王,但田成子所到手的,除了一个齐国,还有圣人的制定法度。所以田成子虽有盗贼之名,但他倚仗圣人制订的合理政令,安安稳稳地做了齐国的国王,小国不敢非议,大国也不敢讨伐他,传了十二代之久。由此看来,是圣人之法成全了这个大强盗的事业。
(六)廉洁的反作用
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人家送了一头牛感谢他,子路告诉了孔子,孔子说;“子路做得好,以后鲁国的人都愿意救人于危难之中了。”
子贡从别国赎回来一个人,却没向官府要赎金。孔子说:“子贡做得不对,你不收赎金,以后鲁国谁还敢赎人?”子路做好事收了礼,是鼓励大家都做好事,是劝人为善。子贡不收人家赎金,结果堵塞了行善的路子。由此看来,廉洁也要讲究度,不能什么地方都讲廉洁。对该讲廉洁的地方讲究廉洁可以正民风,而在不该廉洁的时候保持清廉则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风气的好坏往往是受上层的影响,如果上层“正”风盛行,则下面的风气自然会好,如果上面的风气不正,则直接导致下层风气败坏。
孔子曾说:有谁能以礼让治国呢?哪里有呢?朝廷,是天下的中枢。如果中央的官吏们彼此很讲礼貌,谦虚宽厚,影响到下面,就不会彼此争斗不已;上面的人好善乐施.下面就不会粗暴犯上;上面的人高风亮节,下面的风气也会跟着好转;上面宽容温和,施惠于民,下面的人彼此之间就有爱心。这四者,都不是靠威严而是靠感化形成的。道理何在?因为如果上面争吵不休,下面就争斗;上层如果独断专行,下面就要一毛不拔、寸步不让了;上层如果争名夺利,下面就要互相伤害了;上层如果唯利是图,下面就要盗窃成风了。所以,风气的好坏,根源在上层,上层风气的流弊导致下层风气恶化。
(七)选贤任能与严刑峻法的流弊
国家要强大,人民要乐业需要君王能选贤任能,通过人才的适当运用把国家治理得井然有序。
选用贤能之人处理国事,能教化百姓,公正司法。只有贤者有其位,能者有其职,其恩泽施于天下,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但是,如果过分的崇尚政治,官员之间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趋炎附势,狼狈为奸,各自推举圈子里的人,把国家、人民的利益置于脑后。政治就走上了流弊,真正有贤德的人就会被冤杀,或被遣退隐。国家因此而变的混乱,民心浮摇。
所以,君王选择贤臣首先就不能完全听取世俗的舆论,不能完全根据大多数人的评价就否定或肯定一个人。
姜太公对周文王说:“你如果完全听舆论的推荐,就可能把坏人当成好人,把蠢人当成聪明人。你如果根据社会舆论,把世俗群众推举的当作有贤德的人,把世俗群众诋毁的当作坏人,那么朋党多的人就会上台,朋党少的人就会被排挤,陷害真正有本事的人,天下就会越来越乱。”
文王于是又问道:“那该怎么做才能找到真正的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