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家林杉就被公安局带走了,说她把学校里的一个女校工从正在施工的楼上推了下去。家里立刻陷入到悲惨的气氛当中。我女儿从早到晚哭哭啼啼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能够理解自己读博士的女儿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成了杀人犯。这也是全家人的疑问,大家如此悲伤,似乎都是因为了不解,好像如果有个足够的理由,林杉杀了人他们就不会痛苦。只有我不做声,只躲在阴影中,偷偷地用鼻子嗅着他们不住口的追问。我在想,既然我这样一个老家伙都可以跑去嫖娼,林杉为啥就不可以去杀人呢?这同样都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冥冥之中让它们互为了因果,根本就不需要理由的。我无限相信自己的感觉,认为自己令人发指的荒唐就是导致我家林杉杀人的根本原因。
我真正地体会到了衰老,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用来伤心了。有时候我企图调动起一点情绪来让自己痛恨自己,哪怕只有很微弱的一点感觉都好,但是我还是做不到。我已经成为了一具空空的壳,连情绪都不听我指挥了。直到那一天,张老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给出了我林杉杀人的理由,我才放声大哭起来。我哭得那个凶啊,好像把一辈子积攒的眼泪都哭了出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即使我知道,自己哭得像一条呜咽的老狗。
张老有着和我相同的年纪,但是我被人叫做“老张”,他被人叫做“张老”。他完全有理由被称为“张老”,他是大学问家,不然也做不成博士的导师啊。我家林杉就是他的学生,所以他能够给出我家林杉杀人的原因。
那天下午,我坐在轮椅上,在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我远远地就看到他缓慢地从明亮的光里走向我,一种类似樟脑的陈旧又亲切的气味由远而近。那样的情景很缥缈,一个银发的老头,一身灰色的布衣,一柄桃木手杖,像神话里的人,即使脚步蹒跚,也有种让人敬重的风度。他在我面前的石凳上坐下,告诉我他叫张君励。他说你是林杉的外公吧?我今天是特地来找你的,希望你有耐心听完我下面要讲的话。这些话我本来是要讲给林杉父母的,他们当然也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昨天夜里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也许把一切讲给一位同我一样老迈的人,他更能够作出真实的判断。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博得同情和宽容,我只是想得到最恰当的判决,哪怕它是最严厉的。
他的话让我在阳光下发冷,但我没有力气表达异议。他其实也没有打算征求我的意见,二目半睁半闭,声音细微地自说自话,嘴吧里专心地咬着每一个字,像是咬着肺腑里的每一段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