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西
我踩在白竹园小河的木桥上,就像踩在父母的肩膀上。这种感觉缘于我对父母的热爱和了解。我坚信任何一个从乡间走向城市的人,不管他脚下的马路有多宽,他的根须和他的思想,必定系着故乡。
每天,我和我的伙伴们,都要从白竹园小河的木桥上走过,然后又返回来。桥的那:边是我们的学校,桥的这头是我们的村庄。
那是一座简单而又有实用的小桥,从森林里挑选出来的四根粗壮的木头,像父辈们的身躯,坚实地横卧于沟壑,上面铺满竹片覆盖泥土。荷锄的农民在这里:走向田园山坡。牛群和驮马由此返回家园。看着桥面上崭新的蹄痕,和雨天里人类的脚印,我常常想造这座桥的人是世上最幸福最自豪的人。
我知道白竹园小河上的木桥,是桥见的父母所造,一场大雨之后或是粮食进仓后的秋天,桥见的父母总是提着锄头、刮子、泥箕赶到河边,修补桥面的残缺和凹坑。他们坚信是这座桥使他们在中年拥有了桥见这样一个儿子。
这种朴素善良的情感,仿如风中的飞絮,在山区里四处飘扬。那些不能生养的父母,总是选择一条小河或一道山沟,像一座小桥,供千人踩,万人踏。他们和桥见的父母一样,深信善举能带来善果,桥会给他们带来一个孩子,能使濒临绝境的生命绵延不绝。
在我的家乡桂西北地区,沟壑纵横溪流遍布,小桥随处可见。年长的人常常对狂妄的少年说:“我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他们终年奔走于山区,额头留下时间的烙印,一座又一座的小桥被他们用脚步丈量,最后年龄大了资格老了,他们终于可以说出那样的豪言壮语。
恐怕每一个人的记忆深处,都珍藏着年少时走过的第一座桥。作为我人生的过桥之最,我时刻惦记着白竹园小河上的木桥,惦记着每一次从它上面走过的那种感觉。尽管那座桥,并非我父母所造,但我却把它想象成父母的肩膀。我和山区所有的孩童一样,正是站在善良朴实,无私的肩膀上,开始起跳的。许多人由此跳过龙门,但那些布满老茧的肩膀,却成为我们的牺牲品,成为我们成长的基石或者化石,我常常通过他们深入土地,吸取精神的营养。
许许多多的日子过去了,当我的父亲真的化为尘土,母亲从水田里拔出双脚,洗尽泥浆来到我居住的城市时,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曾造过一座木桥。那座桥架设在我家与舅舅家的路途上,我一次一次从桥上走过,回到我的舅舅家。那是一座多么艰险的桥啊,它高高地架设在深沟之上,两根长长青木,被刀斧修得平平整整,拼成一条悬空的路。我从上面颤颤惊惊的走过,我似乎从未敢往脚下的深沟看上一眼。面对自己的桥,我无话可说。今天,我才明白,越是险要的地方,越体现出架桥者企盼孩子的迫切心情。其实,在29年前,我就从彼岸渡过那座高高的桥,到达母亲的怀抱,在我未出生之前,我就享受了父爱和母爱。
但是,母亲现在才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母亲迟到的消息,使我对父亲浮想联翩。我想那座桥,就像父亲留下的文字,从桥上过往的行人,是父亲最忠实的读者。那座桥又像是父亲的身躯,他倒下了,许多人从上面走过去。那座桥最后成为一堆残骸,成为我永远的记忆。
哪里有河流和山沟,哪里就有桥,我们的父母修建它们,然后让我们从不能通过的地方通过。我是他们的儿子,所以我的路四通八达。
哪里有河流和山沟,哪里就有桥,我们的父母修建它们,然后让我们从不能通过的地方通过。我是他们的儿子,所以我的路四通八达。我遇到的所有困难就不再是困难了,我相信,总有路可以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