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说,我讨厌他这种态度,我以为一进去,他应该会为我焦虑,至少,得装出一副为我焦虑的面孔,可是,他竟然无耻到连装也懒得装了。我知道,这一切,只能说明,我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既不能适时地在领导面前说他的好话,也没有足够的财力给他送礼,就连他认为很容易办到的在他淫性大发时也不会赶眼神地到他办公室松松裤腰带。我不指望他更好一些,所以,他得意就得意吧,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得意,但没想到他得意至此。
我知道他心里很清楚我为什么要来他办公室,我一年也来不了几趟,不是在他的命令下来拿文件,报表,我是不会踏进他办公室的,不是我故意讨厌他,是因为我坚定地认为,没有事情瞎串门儿,还不如发了疯地发呆强,至少,后一项在没有到达极端之前,不会明显影响别人发呆或喝水、上厕所啥的。
我说,为什么批捕我?
他说,你的半年工作总结没过关。
我说,就为这点事儿就批捕我?
他说,你看吧,到这时候了你还没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
我说,总结写得不好,可以打回来改正,重写,甚至重写多少次也没关系,批捕太严重了吧。
他说,布置写总结之前就告诉你了,要多找问题,多做自我批评,你就那么完美么?
我说,我找问题了。
他说,你那也叫找问题,深层次的问题不应该这个写法。
我说,我没感觉自己有深层次的问题。
他说,看吧,现在还没意识到。嗯,我也不多同你罗索了。
我说,没有怎么写?
他说,好,好啊,我是说服不了你了,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
我说,我没感觉自己走错误的道路。
他说,呵呵,好,我说服不了你,反正这个决定,也是在会议上做的,不是我个人对你有成见。
我说,哪个会议决定的,谁决定的。
他说,这是集体的意见。
我说,集体是谁?
他说,集体不是谁,集体就是集体。
我说,总有一个人说了算,或者有人提议吧。
他说,没有,就是集体讨论的结果。
我说,这样的结果,我不认可。
他说,这不是你认可不认可的问题。也就是说,你已经成了专政对象,你被专政了。
我操他妈,就因为半年工作总结没过关,我就被专政了。我,我,我上哪儿说理去我。写总结本来不是我的强项,我也没有能力将扫地、擦桌子、喝水,发呆等一系列“小事”上升到“一定高度”,甚至变成口号叫出来。甭说专政我,就是杀了我(对肉体的最高惩罚,但我的精神,尚是自己的),我也做不到。
我站来,无声地往外走,有个声音追着我,我是好意告诉你,让你有心理准备,一会儿,他们就会来拘捕你。
这时我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问他,谁来拘捕我?我没有犯罪!
他说,你已经犯罪,所以,你的所有言论都被视为被专政的无效开脱。
这是我近年来第一次不能称为发呆的疯,我简直受不了啦,什么叫开脱,什么叫被视为被专政的无效开脱,天哪。难道我真死了吗,地狱的法律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果真,一会儿来了几个人,将我拷起来,带走了。
我坐在车后面那个铁笼里,感觉自己是条蜷缩得不够完美的狗,一身肮兮兮的皮毛,散发着愤怒的臭气。是这样的,你们可能还没有注意到,厕所中的臭味,是所有臭味中,最好闻的,是人类或者畜类等动物正常分泌、排泄的结果,是自然的,没有违反伦理或其他的规律;泥瓦工身上的臭味,是种发酵的汗臭,如果发酵的天数不多,可以称为次之;还有一种是动物们的骚臭,阴天下雨,猫狗身上那股味道就是啦,我认为这还算是比较自然的一种臭味,只所以加上“还算”两个字,是因为我认为虽然人与动物应该友好相处,但不一定非让我们闻见它们身上的味道,所以,次之。不多扯啦,不过,还得说两句,有次冰箱断了电,数以亿忆计的菌类等微生物将一大块肉分解成了肉汤,我打开冰箱,一面忙不失迭地掩着口鼻,一面感叹微生物的伟大,那可是一只据我观察煮不烂咬不开撕不动的老母猪的肉啊,此时此刻,我坐在囚笼里,突然闻到了这股臭味,囚车不是电冰箱,纵然是电冰箱也没有断电,因为它行驶得正常,发动机的扔扔或生生或哼哼的声音在无限变换往复,我的意思是说:纵然断了电也没有老母猪肉与数亿亿计的微生物,怎么会有这么熟悉的味道呢?
愤怒真不是好东西,它会让一个正常或者不太正常的人散发出分解成汤水的老母猪肉的气味。我得自省,再不能这样愤怒了,为了我自己和押送我的人的嗅觉与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