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上班,主任过来对我说:你已经被正式批捕了。
主任是个大胖子,我由他对一切俗语产生了怀疑,因为俗话说心宽体胖,可主任的心一点都不宽,甚至可以用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来形容,这些个还是官词,其它的还有小肚鸡肠、女里女气等一些不大能上得了台面的话。这些话我们经常私下嘀咕,都快用滥了,但找不到更解气的词来替换,只能暂时先凑和着。主任还有个大特点,叫奸谄,望文生义,一点都不难理解。面对我们这些下属时像奴隶主,见了领导猛地就矮了下来,会七十二变。
我知道他来我办公室会没好事儿,但想不到他会说:你已经被正式批捕了。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坏消息。来得突然,让我手足无措。
子说吾日三省吾身,领导说要常做自我批评。主任走后,我先是三百省了吾身,然后想做自我批评。搜肠刮肚,我总结出以下缺点或错误:一、工作中不注重创新,我是干财务的,已经干了十几年,工作方式方鲜有改变,除了几年前由手工账改为电脑账以外,其他一切都没创新,当然,改为电脑账也不是我的创新,是财政和税务部门一致的要求;二、上班时间玩电子游戏,听歌,前几天听到杰克逊挂了后,一连几天都在听他的歌,听You are not along,听I want you bank,还有Beat it,等等吧,听了很多,然后不解气地搜他的视频,看他在各个时间段、世界各地的演唱会;三是发呆,如果不听歌,不看电影,也不玩游戏,手头又无急活,我就开始发呆,我发呆不是简单地用手托着头,将肘子支在桌面上了事,而是像疯了一样。你可能会问,有疯了似的发呆么?我肯定地说,有,我就是。发呆前期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空白后会出现像马赛克似的东西,继尔是些线,不规则的绕动的线,像播放界面中发散迷离的那些东西一样,再接着我会看到一些人——活人不该看到的东西,我会看到死人,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死了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姿态从这些线组成的迷阵中出入,当然,从来没有一个死人是跑着走着直立着出入,他们呈失重状态,有些张牙舞爪,做成各种各样痛苦或看上去做秀的姿态在线中出入,当然,他们一律光着身体,身体上泛着白惨惨的光芒,让人一看上去,就是严肃的、冰冷的、骇人的。光想这些还构不成我发呆,要命的是一会儿我会看见我自己,光着身子,也呈这种骇人的姿态,张牙舞爪或比较静态,长头发贴在白惨惨的脸上,乳房、明显的肋骨、阴毛、我从不想被人看见的小腹上的一块伤疤都裸露出来,有时候甚至能看见腹中的肠子,真要命,并且一看到自己,别的死人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在这种冥想中浑身发冷,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因为我没有想到死的可怕、活的艰难等重大命题——这时候我的脑子活动不了,只是动眼肌还是自由的。这样持续好长时间后,我才鬼压床般地能活动肢体,然后就坐在办公椅上,捏捏腿,捏捏脚,捏捏脸,周身查看一下,以确定没有裸露,然后口渴,喝水,去洗手间,来来回回,与喝水与方便同步的是想我成为死人的样子,我张嘴她也张嘴,我尿尿她也尿尿,她不在我后面也不在我前面,但确实我看到她了,知道样子,听到水经过喉咙、食道到达胃里的声音——死人也会喝水,真他妈的邪了门儿了。这些镜像让我痛不欲生,有时候闹不明白我真死了还是假活着。不过,实话说同事们除了发现我不断上厕所外,还真没发现别的异常——上厕所谁都会去,那么无聊的时间,实在玩够了游戏、泡够了GGMM、煲够了电话粥、不喝水仿佛就想不起别的了,既然喝水健康,还能美容,加之打发时间,那就喝吧。
当然,我的坏毛病还不止这些。比如,上班时不穿统一定制的工作服,不穿丝袜和皮鞋,没有按要求化淡妆,接待来访者没有一脸笑、一杯茶、一张椅子,还有见了领导不知道站在过道一边,没问好等等,但是,光以上说的那第一二三条就足以让我神魂颠倒,然而,我这样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我这种不正常既然连同事都没明显发觉,再厉害也不会正式批捕吧。我对好多事情都不想问,我没养成这样的习惯,起初主任安排工作时,我有时候也会问为什么这样办,这时候就会被没好气告之,叫你这样办你这样办就行啦,什么叫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还说,问多了对我没好处。噢,好,那反过来的意思就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对我有好处,所以,渐渐地我就不问了,我也不想每天被人抢白。所以,到现在,我没有学到好多东西——该学会的,能领悟的好多东西,都这样和我擦肩而过了。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以后除了疯了似的发呆,别的事情我都不可能再干了。我得问明白。
想到这儿我就抬起我那沉重无比的屁股,朝主任办公室走去。主任正在和领导通电话,我不用听到内容,看到他直立着身子,腿脚像立正,谄媚的笑均匀布满面部,我就很清楚了。主任打完电话,切换好面孔,指了指靠墙的一排连椅,我知趣地坐上去,他靠在高高的靠背上,一只手捏着下巴,简直可以说是在微笑着看我,一只脚还在地上打着拍子,好像我正站在他对面给他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