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厂长是个称职的领导,除了平时有些夜郎自大、刚愎自用外尚未发现什么致命的缺点,平时与同在厂区的职工打成一片,年底为检查团又能穿起名牌西装,头发上打上发腊,并且在午饭时一夫当关,将各个检查团的无数个领导喝到桌子底下去。有人说他贪污受贿,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他贪了多少受贿了多少,只要按时给我们发放工资,我们就很知足,过年过节再发点苹果梨油盐酱醋我们就已经像现在这样感恩戴德了。别看我们厂,噢,好多年前就改叫公司啦,但是我和厂里的老职工一样,习惯上叫厂,别看我们厂偏远,但效益很好,生产一种稀缺的化工原料,目前国内有生产能力和条件的只有三家,其它两家都在江南,并且所有产品均出口。这样一来,对我们来说,还是卖方市场,卖方市场的厂长自然是很牛B的。但我们厂长非常有数,牛B在外头,一进厂门就和气起来,厂里的人都被他弄得心里热乎乎的,干活也就特别卖力,我们干活特别卖力厂里效益就特别好,效益特别好我们厂工在外头就更牛B,回厂就更和气。他眯起眼睛,和职工开各种各样的玩笑,有莽撞的职工在开玩笑时还过说操他媳妇,他说完吓得一干人等鸦雀无声,但到最后还是厂长先吃吃地笑了。我们厂长就是眯着这张笑脸招待了刘小果的祖父,让顶了一辈子高梁花子的老头子一下子沐浴到了和城里人一样的阳光雨露,一脸皱起的褶子告诉我们他此刻是何等的开心与荣耀。身心都温暖的老头子坐在桌前,一改指点江山的神情,坐在厂长跟前像汇报工作一样,一顿午饭的功夫就将他一生的重大事件和不太重大的事件都汇报了一遍。当然,他们这顿饭从中午十一点五十三分开始一直吃到晚间十点二十,其间我们厂长上过五次厕所,每一次我们都以为他一定不会回来了,可他却故意跟大家做对似的,每次都一边拉裤链,一边迈着四方步走回去,每次走进去都能给刘小果的祖父无数信心和荣耀,想要报答当然得将自己浑身的解数使出来。不过对刘小果的祖父来讲,能证明他一身的本身的事件不是他一进厂门时指着那两棵树,说门前裁桑,总不是吉照,也不是他说的关于一切风水知识的话,比如他指着我们用了十几年的木圆桌说,这张桌子正摆在屋中心,又指着桌面上那圈模糊的金线说这是主金主贵的征兆。厂长显然对老头子言中了他的孤儿身份十分赞赏——实际上这个我们全县人都知道——这个赞赏一下子鼓励了他,使他突然想起了一些能足够使人信服的大事,因为厂长不但是嘴上赞同,他一边拉着裤链往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油光满面的刘小果祖父杯里添茶水,这一举动让老头子思维更加清晰,口齿更加伶俐。在厂长推心置腹说出他感觉一生干得最好的一件事是帮助一个成份不好的职工家属平反,办得最不好的是前年一不小心,将内裤穿反,让他老婆骂了他三天三夜。厂长这样一说感动得刘老头无以言表,在飞速旋转着的脑细胞里一下子拣出一件已过去好多年的大事。他说他只所以今天能来我们厂,与我们厂长有了这个缘份,都归功于他三十多年前成功地阻止了刘小果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大儿子与赵银蝶的婚事。还说赵银蝶其实长得不赖,当时家景也很好,他坚绝不接受赵银蝶当他儿媳妇的真实原因也不是因为她的放荡,而是他总结了几十年的从业经验,看出赵银蝶将来无子嗣。事实证明正如他所言,赵银蝶后来找了个吃皇粮的进了城,由于不能生儿育女被她的干部男人踹出家门外而发疯,刘小果的祖父进一步解释,说近来在我们厂附近蹀躞的女疯子就是赵银蝶,还说刘小果回家一说他就知道是她了。刘小果有天晚上加班回宿舍晚了点,怕拉灯惊起同宿舍的门青山摸索着上床,那天晚上刘小果刚刚伸出手去就被枕头上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吓得一跃而起。门青山在梦中拉亮了电灯,惊魂未定的刘小果发现他床上赤裸地躺着白天还在院墙外捉虱子的女疯子。这个女疯子四仰八叉地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棕黄色的小腹上赫然趴着只大蝴蝶。当时已进腊月,这景象让刘小果惊奇不已,同时发现的当然还有同宿舍的门青山,最后还是门青山反应快。但刘小果说那是因为他眼近视正好那天没戴眼镜。他们确定疯子小腹部的蝴蝶本来是块胎记而不是真蝴蝶时就用扫帚将她打起哄出去了。哄走她后刘小果和门青山激动起来,关于女疯子身上女性特征的一切,让他们俩谈论到天亮。
刘小果的祖父就是这样告诉厂长的:小腹上有蝴蝶痣的女人不能娶。赵银蝶的小腹部就有蝴蝶痣。随后老头子讪笑了下补充道,他是通过赵银蝶眼角的一条细纹看出来的。他还告诉厂长,他当年成功地阻止了这场本不应该有的婚姻,才使得我们有了一名精干的财务,为此厂长还拉着刘小果祖父的手,说,真是个明惠的老人,您一定再吃一碗红烧茄子。本来他的造访中,有意义的事件就是这些,也就是说,这是他来造访行程中的高潮,但事实证明不是,他走后的一个动作和一句话使得我在他造访几年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那就是他走时冷不丁在送他的人群中选定了我,并且盯了一眼,还指着我说,赵银蝶年轻的时候很俊,和这孩子差不多。我对天发誓我身上并没有蝴蝶痣,虽然我和赵银蝶一样到了该嫁的年纪仍然没有嫁出去。但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来讲,他这一句话无疑宣判了我婚姻的死刑。不过那时我对刘小果已经有了那么些意思,所以,我劝自己一忍再忍,没有当面抛出半点不敬的言辞。我想,我要真嫁给了刘小果,就天天去气他,让他气爆肺管子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