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闪电不时透过窗口照进黑漆漆的走廊。魏中华和十几名男女同学们抱着衣服在长长的走廊里仓皇奔逃。白色的窗帘如鬼魅般在夜风中恣肆无忌地飘舞着。他们转弯跑进另一条走廊,急忙胡乱地穿上衣服。
魏中华探头向走廊纵深看一眼,然后向后挥手。已经穿好衣服的同学们没有一个穿对的,不是男生穿了女生的衣服,紧绷在在身上,就是女生穿了男生的裤子,松松垮垮,就像错穿了行头的演员,滑稽可笑,好在生死攸关,谁也顾不上讲究那么多了,他们犹如惊弓之鸟跟着魏中华跑到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门上挂着黑底白字牌子,上面用日文写着7号实验室。众人不敢贸然进入,犹豫不定。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魏中华慌忙率众躲了进去。
魏中华和同学们胆战心惊地走进实验室。
闪电在黑魆魆的房间里转瞬即逝,隐约可见架子上玻璃器皿闪着微弱的幽光。此时,我们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魏中华也听到了,他凝神四下里打量着。突然,从黑暗中伸过两只手,猛地卡住了魏中华的脖颈。他惊恐地大叫一声,引得室外的远处的军犬狂吠不止。
探照灯的光柱从房间里掠过,我们看到何香云与同样赤身裸体的十几个男女青年被固定在几排铁架子上,缠着绷带的脑袋上连着十几根弱点导线。
郭荣生也看到了何香云,惊骇不已,压低嗓音说道:“何香云,这是你表哥,魏中华,赶快松手,我们救你出去!
何香云龇牙咧嘴,令人望而生畏,发出一阵犹如困兽般低沉的吼声。
郭荣生急切地说:”何香云,你怎么啦?不认识我们了吗?我是郭荣生,他是魏中华,你表哥,快松手,我们一起逃出去!“
何香云吃力地睁开眼睛,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何香云猩红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绿幽幽的光芒,就像狼的瞳孔。她低声吼道:“混蛋!我要杀了你!”
话未落音,何香云吼叫一声,张开大嘴向魏中华的脖颈咬去。
郭荣生大吃一惊,他和同学们一拥而上,秦燕笙掰开何云香卡着魏中华脖颈的手,金满仓和张成玉用力将魏中华拽了出来。又是一道闪电,我们看到在魏中华的脖颈上出现几道流血的伤口。魏中华揪着自己的领口,痛苦地呻吟着:“好疼啊!”
郭荣生顺手从桌上的木盘子里随意拿起一沓纸按在魏中华的脖颈上,迅即掏出手绢系在上面。
一道明亮的闪电在窗外划过。
郭荣生回头,看见身后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里泡着一个双眼圆睁的少年。他吓坏了,抱着脑袋惊恐地嚎叫着,与室外军犬的狂吠声交织在一起。
魏中华扑上去抱住他,死死地捂住他的嘴:“赶紧走,鬼子很快就会到这里!”
郭荣生掰开魏中华的手,喘了一口气:“跑不过狼狗的,我们死定了!”
魏中华说:“放心吧,有我在,我们就能逃出去。我妈以前在这个医院当护士,我知道有个下水道,快,跟我来!”
闪电透过窗户照进来,桌上的搪瓷盘里放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药瓶。魏中华的眼睛凑近看了片刻。又是一道闪电,他拿起桌上的手电,又拿起一个药瓶子,按亮手电看了一下,将其余的药瓶子掀翻在桌上,拿起搪瓷盘子。
魏中华走到门口,拉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回身向后招手,同学们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在走廊里摸索前行。大家的手上拿着五花八门的玩意儿——搪瓷盘子、铁皮水桶……
一队日军士兵沿走廊悄悄地摸过来,伍长牵着军犬,军犬伸着猩红的舌头哧哧地喘息着。远处传来脚步声,少佐收住脚步,抬起一只手,士兵们停了下来。
少佐挥手,士兵们举枪站成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长长的走廊。
探照灯光柱划过一排窗户,凄厉的警报声与隆隆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听来令人心惊胆颤。向秋实和包若云搂在一起害怕地哭了起来。
魏中华强作镇静,低声安慰大家:“不要哭,狼狗听见了,谁也跑不掉!”
他侧耳细听片刻,然后向大家挥手。
魏中华在前,同学们跟在他后面拼命奔跑。刚转过走廊拐角,突然,几束手电筒的光柱齐刷刷地照射过来,同学们惊恐地举起手中的家伙挡在面前,一阵子弹射过来,子弹击中搪瓷盘子和铁皮桶,“当啷”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同学中弹倒地。
日军士兵一边射击一边前进。
大家将手里的玩意儿向前扔去,跟着魏中华越窗而逃。
电闪雷鸣,魏中华和同学们拼命奔跑。喘息声和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士兵紧追不舍。伍长解开绳索,军犬狂叫着向前冲去。
同学们拼命奔跑,军犬追上跑在后面的同学,将他扑倒在地,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魏中华将手中的药瓶砸向军犬,瓶子落在军犬身边的水泥地上,“砰”地一声破碎了,药水和玻璃碴子四下里飞溅,军犬摇晃着倒下了。
士兵跑过来,举枪射击。
又有两名同学中弹倒下。
士兵和随后赶到的两名军医走进实验室,少佐打着电筒四处查看。一名军医走到工作台前看见木盘子空了,眉头倏地皱到了一起。
“实验报告不见了!”军医惊恐地向少佐报告。
少佐咬牙切齿,脸色铁青。转身冲到一排裸体男青年面前,挥拳向他们打去,犹如训练馆里的拳击手击打沙包。
魏中华带着郭荣生和十几名男女同学两名,弓着腰在低矮的下水道里奔跑,在一处两岔口,魏中华停了下来,同学们也跟着站住了,魏中华按亮手电判断方向。
一只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游到一名女生的腿边,张开嘴,尖利的牙齿向她的腿上咬去。女生下意识地伸手在腿上抓了一把,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抓在手上的老鼠,尖叫一声,扔掉老鼠,紧紧里拥抱魏中华。
这时,远处的手电筒的光亮照了过来,水花闪亮。枪声骤然响起,拥抱魏中华的女生头部中弹倒下,血溅到魏中华的脸颊上。
魏中华高声喊道:“快跑!”
同学们在下水道奔跑,一名男生中弹倒在水中。大家什么也不顾了,拼命奔跑,水声、喘息声、惊叫声和枪声交织在一起在下水道里回荡。
逃出日本总领馆的魏毓华驾驶的那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顾淮东从鼓楼旅店里跑出来,钻进轿车,砰地一声关上轿车的车门,轿车疾驰而去。
黑色轿车在鸡鹅巷疾驰,水花飞溅。
魏毓华从座位下抽出一套日本军服,扔给副驾驶座上的顾淮东。
轿车驶出小巷,急转弯开上龙门街。骑车人躲闪着摔倒在雨水里。
黑色轿车迎面驶来,水花四溅。魏毓华开车,看上去神情紧张。
魏毓华说:“有烟吗?来一棵。”
顾淮东拿出一盒烟,抽出两支点燃,一支塞到魏毓华的嘴里,一支叼在自己嘴上。魏毓华用力吸上一大口,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烟,四下里散去。
顾淮东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魏毓华再次吸口烟,从鼻孔里喷出来,浓重的烟雾遮住了他的面孔,他想起了第一次与顾淮东见面的情景……
那是1937年的事了,坐落在鼓楼附近的鼓楼旅店是军统局的秘密联络点。一个冬日的黄昏,魏毓华来到这里,沿走廊行走,找到要去的12号房间,推门而入,随后顺手轻轻关上身后的门,看着站在窗前背身朝他的西装男子。此时,男子从窗前回身,他是顾淮东,潜伏在军统局情报处的地下党员。此时,他机警地注视着他。
“我叫顾淮东,军统局情报处成员。”顾淮东自我介绍,接着说道,“你到日本总领馆工作是我们安排的,目的就是要你去刺探日本人的情报。现在日军在我中华大地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妄图灭亡我中华。我们必须及时掌握日本人的情报,向其讨还血债!”
魏毓华大吃一惊,面色苍白:“有烟吗?给我来一棵。”
顾淮东掏出一支烟递给魏毓华,擦亮火柴点燃,魏毓华深深吸了一口。
黑色轿车从龙门街疾驰而过。
魏毓华与顾淮东交换一个眼神,他们继续沉浸在七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记忆中……
鼓楼旅店12号房间笼罩在浓烈的烟雾中,魏毓华一口接一口抽烟,顾淮东掏出一把泛着铁蓝光的手枪放到魏毓华面前的桌上。
顾淮东神情庄重地说:“我已经把军统局的机密全部告诉你了,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你在日本总领馆继续当杂役,做军统局的情报员,为我们收集日军情报;第二条路,你不愿做军统的情报员,不愿意为抗日工作。”他拿起手枪,继续说,“你就立刻当着我的面,用这把手枪自杀。”
这太出乎魏毓华的意料了,他满头大汗,他扔掉香烟,目光定定地看着顾淮东:“为了抗日……我愿意!”
顾淮东和魏毓华从往事中回到现实中来。
顾淮东感慨万千:“就这样,你成了军统局情报处成员,我的战友。”
“算起来,我做军统局情报员已经七年了,连军统局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魏毓华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顾淮东,幽幽地说道。
“我这次带你到重庆,你就知道了。”顾淮东轻松地安慰他。
“能不能活着到重庆,我都不敢想。顾大哥,你说,我们在南京干了这么大的事情,上级知道吗?”
“我就是你的上级,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知道。这次的投毒行动,你的情报起了决定性作用。”顾淮东信任的眼神看着魏毓华,接着说道,“我要为给你请功。”
魏毓华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激动:“没有你,我也干不成。”
顾淮东说:“这就是团队的力量!”
黑色轿车从一汪积水上驶过,白色的水花在车轮下飞溅。
激动的神色渐渐从魏毓华的脸上褪去,他忧心忡忡地看一眼顾淮东:“你说,他们真的会必死无疑吗?”
顾淮东非常肯定地说:“必死无疑!鬼子不死,天理难容!”
正如顾淮东预言的那样,总领馆宴会厅里一片狼藉。
日军军官和“汪府”要员们的酒杯从手中滑落,纷纷摇晃着趴到了桌上。
暴雨笼罩着石坝街,黑色轿车和一辆卡车,相对而行驶到一起停了下来。
轿车门和卡车门同时打开,两辆车上的人同时下来。卡车上下来的男子钻进轿车驾驶室,顾淮东和魏毓华上了卡车驾驶楼,两辆车同时起步,向不同的方向驶去。车厢后面堆满了箱子,上面盖着苫布,就在卡车启动的瞬间,篷布缝隙处露出一双警觉的眼睛——这时老朱的眼睛,他是军统局驻南京联络处成员,配合这次的投毒杀敌行动。
大雨如注,雨雾蒙蒙的街上空无一人。一辆货运卡车驶过,水花四溅。路上的井盖动了动露出一道缝,一双眼睛警惕地注视着。此时三辆挎斗摩托车从远处驶来,井盖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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