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请自来的闯入者,苏抗非常愤怒,厉声批评道:“匡亚明,你太放肆了,进屋为什么不喊报告?”
“对不起,这是客栈,不是你的办公室,为什么要喊报告?”匡亚明不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不卑不亢地顶起嘴来。苏抗第一次见识匡亚明如此蛮横。他那里知道,面对魏国华这个突然杀出的“情敌”,身为男人的匡亚明要使出浑身解数维护自己的尊严。
“请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门头上写着三个字,女客房,女人的房间男人不可以擅自闯入!”苏抗表情失望地嘀咕着,“亏你还是有钱人家的子弟,白念了这多年的书。”
“这跟念书有什么关系?他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匡亚明理屈词穷地狡辩道。
“胡搅蛮缠!”苏抗愤怒地拍了一下炕桌,怒目而视“你,出去!”
“我可以出去,但你要一碗水端平,我出去,他也不能赖在这里。”
匡亚明走到魏国华面前,做出逐客的手势:“走吧,魏先生,女客房,男人不得擅自入内。”
魏国华笑了笑,没有做声。匡亚明得寸进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向门口扯去。魏国华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从两人身边望过去,看得见简洪旺和甘草一脸惊慌地站在门外。魏中华倒是神情淡定。
“太不像话了!匡亚明,你想干什么?放开他!”苏抗疾言怒色呵斥道。
“不想干什么,”匡亚明大大咧咧地说,“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他。”
魏国华还是那样在微笑,好像匡亚明揪着别人的衣领,跟他毫不相干。
“魏先生,你身为空军大队长,半夜三更赖在我女朋友的房间不走,孤男寡女,你说这成何体统?如果传出去,辱没你的名声事小,败坏了我女朋友的清白,你担待的起吗?”
“匡亚明,你胡说什么?”苏抗勃然大怒。
魏国华抬手打断苏抗的话头,对匡亚明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老弟,我和苏抗是南京同乡,分别七年得以相见,叙叙旧,不可以吗?”
“叙旧我不反对,你把脏手放到我女朋友的嘴上,污染了我的眼睛,我要是不教训教训你,心里不平衡。”
魏国华讥笑道:“怎么教训啊,我倒要领教领教。”
“你还笑!?”匡亚明怒不可遏了,挥拳向魏国华打去,魏国华脑袋一偏躲了过去,依然微笑着抓住他的拳头,顺势往前一拉,轻轻一推,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匡亚明踉跄着后退几步,咕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简洪旺急忙跑过去,连声呼唤:“少爷,少爷,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简洪旺想把匡亚明扶起来,特别费劲。魏国华上前一步,双手抓着匡亚明的肩膀,轻轻一提,竟然把他拉起来了。魏国华笑眯眯地吹掉他身上的灰尘,为他整整衣服,捋捋头发,像老大哥叮嘱出远门的小弟似的语重心长地轻声说道:“老弟,做人可盛气,但不可凌人。有劲还是使在打鬼子上吧。”
他深情地看一眼苏抗,微笑着转身走了,丢下一群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苏抗大叫一声:“走,都走!”
众人散去,魏中华转身离开前院,来到向秋实房间门口,轻轻敲门。
“谁呀?”屋里传出向秋实的声音。不多时,门开了,向秋实站在门口,将魏中华让进房间。魏中华走到炕边,看着正在熟睡的何香云,她的整个身子被绑腿捆扎在担架上,担架放在炕上。忽然,何香云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喝水吗?”魏中华轻声问道。
何香云没有说话,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就像男人的鼾声。向秋实端着碗走到魏中华身旁,他接过来,拿起瓷调羹舀起一勺水,放在何香云的嘴边。
“香云,喝口水吧。”魏中华轻声细语。
何香云突然长大嘴巴,一口咬住了调羹,“咔咔”两下,调羹被咬成两截。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道奇卡车驶出百家客栈,魏国华和001机组人员站在门口,向卡车招手道别。车厢里坐满了人,苏抗和魏中华面无表情,甘草和向秋实热情地向飞行员们挥手。甘草悄悄地捅一下苏抗,示意她看一眼魏国华,她却无动于衷。
道奇卡车行驶在山林大路上,一棵棵粗壮的树干从车旁一闪而过。不知从什么地方隐约传来时而密集时而稀落的枪声,苏抗警觉地睁大了眼睛,伸手敲敲驾驶室顶部。卡车停了下来。
苏抗说:“枪声大家都听到了,我去附近侦察一下,大家都在车上呆着,需要上大小号的,不要走远。”
“我跟你一起去!”匡亚明说。
“不需要。”苏抗说着跳下卡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走去。孙宝印下车向树林深处走去,来到一处青草茂盛的地方,解开裤带蹲了下去,萋萋青草没过他的头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孙宝印起身,系着裤带躲到一颗大树后面向远处查看。
一个黑影从远处跑过来,喘气声越来越响。孙宝印很害怕,转身抱着大树,浑身发抖。
这个黑影就是山田一郎,他们是细菌部队的,遭遇18集团军伏击,刚才苏抗他们听到的枪声就是双方交火发出的,山田所在的部队毫无防备,几乎全军覆没,山田一郎侥幸逃脱。他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渐渐放慢了脚步。他走到孙宝印藏身处,疲惫地向大树靠过去,却靠到了孙宝印的后背上。孙宝印惊恐地大叫一声:“啊!”
叫喊声传到了卡车这里,尽管声音十分微弱,还是被魏中华听到了,他收起正为何香云擦汗的方巾,跳下卡车,向树林深处跑去。
孙宝印的叫喊声着实山田一郎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转身,手枪指着孙宝印:“什么人?”
孙宝印听不懂日本话,兀自抱着大树,浑身颤抖。山田一郎的嘴角露出轻蔑的讥笑,伸手拍拍孙宝印的肩膀。孙宝印本能地大叫一声,转身向山田一郎扑去,双臂胡乱地舞动着,就像笨拙的村姑打架,有那么几下打中了山田一郎。
山田一郎抬起穿军靴的脚将孙宝印踹倒在地,抓着他的胳膊,反手将他按下跪倒地上。举起手枪向孙宝印射击,孙宝印闭着眼睛浑身颤抖。山田一郎接连开了三枪都是臭弹。他愤怒地举起手枪,枪把一下又一下向孙宝印的脑袋上砸去,孙宝印抱着脑袋“啊啊”地惊叫着,手枪砸在他的手上,血肉模糊。
突然,“嗡”地一声巨响,一根棍子重重地落在山田一郎的脑袋上,他浑身瘫软慢慢到下了,露出魏中华站在那里,双手握着一根木棍。
崇山峻岭,道奇卡车奔驰在华阴山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苏抗和魏中华、甘草、匡亚明、孙宝印以及简洪旺、向秋实、包若云、秦燕笙坐在卡车车厢里,何香云依然捆绑在担架上。五花大绑的山田一郎蜷缩字啊车厢角落。孙宝印的脑袋上裹着绷带。甘草挨着魏中华坐着,不屑地看一眼孙宝印,感觉自己的颜面也被孙宝印丢尽了,小声嘀咕着:“胆小鬼。”
匡亚明掏出《英语会话识音》,急忙打开翻开着。
孙宝印看一眼山田一郎,不服气地回应甘草的藐视:“鬼子有枪,我两手空空,能不害怕吗?”
“你有手,手被打烂了,还有牙,”甘草毫不客气地说,“你不会咬啊!”
“你真是个康威特(Coward胆小鬼)!”匡亚明冷不丁冒出一句洋泾浜英语。
“拜托你说人话好不好?”孙宝印怒气冲冲地给了匡亚明一句。
“我说你就是个胆小鬼!”匡亚明讥笑道,“连这个都听不懂,我这当老师的脸上也无光呀!”
“哼,说我胆小,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说了孙宝印,”魏中华明显偏向匡亚明说道,“人家匡亚明敢在阵地上拉琴,你敢吗?
“给我琴我也敢。”孙宝印还是不服气。
“嘁,我才不信呢,”甘草撇撇嘴,“说大话使小钱,过过嘴瘾罢了。
“哼,小鬼子,”孙宝印冲向山田一郎,被魏中华拦住了,“他是俘虏!”
“别让我碰见你,”孙宝印指着山田一郎,愤愤地说道,“下回再让我碰上你,我饶不了你!”
卡车驶入一片茂密的树林,转过一道弯停了下来。耿师傅打开车门,站在踏板上,扭脸对着车厢喊道:“放水了!十分钟,男左女右!”他伸手示意着,“女的这边,男的那边!”
一排男人的腿,尿液哗哗地落到地上。
魏中华问站在身边撒尿的耿师傅:“快到延安了吧?”
“以前从重庆去延安不走这条路。”耿师傅收起家伙,打了一个激灵,“我也是第一次从这走,八成快到了。”
突然,卡车沿着下坡缓缓移动,没有人察觉。我们看到苏抗和甘草、向秋实以及包若云蹲在草丛里。甘草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卡车移动过去,惶恐的惊叫一声:“啊!车!”
喊声惊动了男人们,他们回头看到的不是卡车,而是惊慌、害羞的四个女孩儿正在提裤子,系裤带,惊慌失措。
耿师傅大叫一声:“坏了,溜车了!”
他胡乱地系上裤子,拔腿向卡车追去,大家也跟着跑了过去。
卡车越溜越快,耿师傅和魏中华、匡亚明跟在车后拼命追赶。
“咣”地一下响起沉闷的撞击声,卡车停了下来。
大家跑到卡车前面,气喘嘘嘘看着。一根水桶粗的树干横在路中央,挡住了卡车的去路。
耿师傅惊魂未定地说:“俺地个娘来,多亏了这根木头!”
苏抗和甘草跑了过来,苏抗见状立刻警觉起来:“不好,有情况!”
话音刚落,从树林里冲过来几十个士兵,将卡车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随着一阵张狂的大笑声,营长侯长水走到卡车前面,一幅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哎呀,哎呀,真是山不转水转呐,没想到,没想到哎呀,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有缘,有缘呐!哈哈……”
苏抗指指地上的树干,怒目横眉:“这是不是你们干的?你们想怎样?”
“我们想怎样,你还不知道吗?”侯长水一脸真诚的模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在老龙眼镇分手的时候,我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吧?”
“少啰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苏抗赫然而怒。
“痛快!我就喜欢漂亮妞儿的火爆脾气。我在老龙眼镇是这样说的,”他模仿自己的喊声,“你等着,有你们好看的!”然后油腔滑调地接着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在这里等我了。”
“不要脸。”苏抗怒目而视。
“我要不要脸,你在老龙眼镇就应该知道了。”侯长水一副流氓的嘴脸,“今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了,我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过去了,这叫什么?这叫叫徇私枉法,你懂吗?美人儿。”
“我郑重声明,我们是18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人员,奉命给延安保育院运送物资。”苏抗怒目切齿,“拦截我们就是破坏国共团结,就是破坏抗战,绝对没有好下场!”
“我是吓大的,不害怕。你说你是18集团军的,我还说你是汉奸呢!谁能证明?”侯长水围着苏抗转悠,眼睛盯着她凸起的胸部。
苏抗从兜里掏出另一封备用介绍信在侯长水面前展开。侯长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抗,接过介绍信,笑嘻嘻地撕成两半。苏抗欲冲上去抢夺,两名士兵架起长枪拦住了。魏中华和匡亚明正要往上冲,另外两名士兵的枪口抵住了两人的胸膛。侯长水从容地撕碎介绍信,扔向空中,喝道:“他们是身份不明的人,给我抓起来!”
士兵们一拥而上,魏中华、苏抗等人拼命挣扎,苏抗高声喊道:“等等!”
侯长水扬起手臂,士兵停止了动作。
苏抗积羞成怒,义正言辞:“你们的行为是在破坏了国共抗战协定,我要到军法处告你们去!”
“告我?”侯长水阴阳怪气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奉命在这里设卡,盘查去延安的危险分子,拦截去华北的18集团军。奉命,你懂吗?
“18集团军开赴华北抗日前线,打鬼子,你们凭什么拦截?”
“凭什么?18集团军打鬼子不假,可是占了这么多地盘,也是事实吧?”
“18集团军歼灭日军,收复了国土,18集团军不去占领,难道还要拱手让给鬼子不成吗?”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侯长水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怀疑你们是日本间谍危险分子,盘查你们合理合法,你就是告到蒋委员长哪里老子也不怕!”
侯长水挥手。士兵们扑上来,扭住苏抗。两个士兵捆绑魏中华,魏中华挣扎着,抬脚将一个士兵踹到在地,另一个士兵举起步枪向他胸部砸去,魏中华剧烈咳嗽,士兵将他掀翻在地。
士兵捆绑甘草,她又哭又闹又抓又挠。士兵抓住她的手臂,甘草抱着士兵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士兵恼羞成怒,甩了甘草两巴掌,甘草晕头转向,口鼻流血。魏中华见此情景,挣脱士兵的抓扯冲过来,一头撞向那个士兵,士兵踉跄着摔倒在地上。魏中华抓住甘草的手:“快跑!”
两人在树林里奔跑,一棵棵黑黝黝的树干从他们身边划过。
士兵举枪射击。砰砰的枪声在他们耳边作响,子弹击中甘草和魏中华身边的树干,木屑迸溅。甘草吓得站住了,放声大哭。几名士兵冲过来,举起步枪,枪托落在甘草肩上,她摇晃着倒在地上。
魏中华在地上爬行,躲在一个飘着浮萍的池塘里。
侯长水倚仗人多势众,不消片刻,便将苏抗他们悉数控制,被捆绑着坐在卡车旁。士兵押着甘草走过来,猛地推她一下,甘草踉跄着摔倒在苏抗身边。
侯长水命令道:“老子饿了,上车看看。”
士兵们向卡车上爬去。苏抗急得涨红了脸:“这是华侨捐给延安保育院的,不许动!”
士兵们不理睬苏抗的喊声,蜂拥着钻进车厢。山田一郎和何香云惊恐地看着他们。一个士兵说:“车上还有一个鬼子!”
侯长水爬上卡车说道:“不管他!填饱肚子要紧!”随即惊喜地喊道:“还是外国货呐,那更得开开洋荤了!”
苏抗怒声高喊:“你们这是在犯法,我抗议!”
士兵将一个脏兮兮的毛巾塞进苏抗的嘴里。
魏中华从飘着浮萍的池塘里钻出来,猫腰从一棵大树跑向另一棵大树,慢慢接近停在路边的卡车。
几个士兵撬开木箱,里面装满了贴着外国商标的罐头,侯长水拿起一个在手里把玩着,嘿嘿嬉笑。
苏抗急得呜呜叫。魏中华在车底下已经解开匡亚明手上的绳索,匡亚明悄悄地解苏抗手上的绳索,她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
侯长水大手一挥吆喝着:“弟兄们,都来开开洋荤!”
士兵起身哄抢罐头,魏中华大叫一声,猛地起身扑上去,一下子趴到了箱子上:“这是给孩子们的,谁也不能动!”
侯长水掏出手枪,哗啦一声,将子弹推上枪膛,枪口直指魏中华:“你他娘的成心跟老子过不去,想死也不挑个日子!我数三下,再不起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一……”
魏中华高声怒骂:“土匪,孬种!”
就在侯长水抠动扳机的瞬间,苏抗掏出嘴里的布团,猛地起身,“砰”地一声枪响了。
苏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侯长水。旋即高声喊道:“杀人凶手,你不得好死!我跟你拼了!”
她疯了似地向前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