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西渡睡足了一天,沿着熟悉的马路去码头。许多年时间保持着一种习惯,下了晚班,离开大楼,去码头乘轮渡过海。一水之隔,迥然不同了的世界。在厦门,找不到鼓浪屿的安宁。他喜欢在岛上步行,呼吸青草和海水的气息,经过夜间营业的小店,或者森然紧闭的门。
出门时,厨房钻出一股樟茶鸭子的香味,父亲,切着菜的母亲一同问,“又要走吗?”西渡怔了怔,只说想随便看看。
码头永远一幅热闹景象,正是新年里,相互探望的亲友,游客,结束一天工作回家的行人,都有了一张暖洋洋的脸。巨大的浮船上,西渡手里捏着过海的筹码。轮渡一趟一趟驶离,靠近。他没有乘上去。
初七过了,初十过了,然后十五也过了,再以后,春天也过了,西渡开始新的工作,也开始混迹于朝九晚五上下班的人丛。
西渡打过几次电话,及南接过,声音很远,也很淡。电话里停顿的时间显得格外长,相对无语的微甜到了电话中荡然无存。
他把弗里斯兰转给了及南,也因此对及南并不歉疚。
伊春的一切就像隔过几辈子的旧事。尽管某个间隙,西渡会突然陷入混乱的想象,伴着黑色星期五忧郁碎裂的曲调,及南依旧等在新年的大雪里,守着初十相见的约。或者在深夜的梦中,走回弗里斯兰,拥抱他拥抱过一次的女人,然而醒过来,他站在自己的陆地上。
结了婚,有了儿子,妻子单纯可爱。生活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的话,西渡想那时他和及南应该早早相见,抢在什么阴影也没有发生之前,就赶着相见,也许,那时他们会有可能在一起。
作为合作项目的代表,西渡参加了哈尔滨的谈判。谈判一结束,他立刻奔向火车站,赶上最近一趟去伊春的火车。
西渡清早下的火车。没有多耽搁就转到熟悉的方向。然而,去向不明的弗里斯兰,及南,还是这条马路,又什么都不是了。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坐在飞奔的火车一直作着相见的设想,现在却只好停下来,带着一点凭吊的心情。
就在西渡抖了抖肩上的落叶,准备走开的时候,却看到月光的调酒师,这男人竟然还在伊春,也竟然还记得他。
“及南,和你喝过酒的那个,她死了。……,她后来又来过几次,坐在你经常坐的地方。”
“去喝一杯?”调酒师说。
西渡只是摇头,目送调酒师的背影气球一样飘进人群。他有些木然,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的郊区墓地。
付给出租车司机一部分钱,西渡随即拐向上山的路。山势并不高,他却走了很长时间,不时停下来平息剧烈的呼吸,艰难的一段路,直到青灰矮墙终于出现在山路尽头。
这是被包围住的沉寂世界。几个新筑的大理石碑跳跃着不易察觉的细碎的光。
活着时卓然独立的及南,终于融入雷同的一片灰黑之中。要找到她已经不太容易。
西渡重新折到大门口,对看管墓地耳目迟钝的老人说她的名字,以及大致卒日。
他果然又看到她了。他食了言,而她究竟等不等过他,已经无从得知,也没有了追究的意义。
“你来了。”她似乎在说,带着生前没有的明媚的笑和欢快。
“我来了。”他的声音很凄楚。
“我知道你会来。”还是她的声音。
“我来看你。”他开始哽咽。
“可是我已经走得很远了。”她的笑容渐渐淡下去。
西渡还想追着问,却只听到满山风声。
他拨了几枝白野雏菊,放到墓碑前的空地上。安安静静坐了一会。日头渐渐向西坠落。西渡站起来,拍拍尘土,往山下走去。
暮色来得很快,当他终于踩在山下的平地又来到大路上时,天已黑了。
车依旧停在路边,西渡跳上车,最后回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山影已经完全融入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