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在网吧回来的路上被打的。尽管血迹已经擦掉,一侧的脸却留下一块大大的伤口。灯光下,发着暗红的颜色。坐在沙发上哭的时候,全家人都在一旁围着。孩子守在电话机前,显然在等父亲的电话。一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等到,连短信也不回。陈娟娟拿了拖鞋给女儿换上,说,“抓紧时间去洗澡、早点休息,管理处说等会儿就停水了。”尽管都是老师和赶过来的亲戚,可她还是不希望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
陈娟娟给丈夫发了信息。她知道他此刻正在某个女工的床上。她不想咒骂,而只需他早点回家,商量事情。江正良有个姐姐在澳州教书,知道江南的事情之后,曾提出过可以把孩子送过去上学,只是条件是学费和生活费一分也不能少。
陈娟娟刚想闭上眼睛,就听见婆婆在门外摔东西。再过一会儿,是婆婆的骂声,大意是陈娟娟把原来好好的那个家庭破坏了,现在的江正良又不喜欢这个家了,就连孩子也学坏了。
陈娟娟没有接话。她想明白了,她需要等待。她需要再忍几天或者几十天,她了解到,最后一批户口正在办理中,蓝印就能转成红印。红印才是正式的。有了户口。她什么都不用怕,甚至连退休金自己也能享受。此刻很关键,需要理性,不能随意发作,更不能乱,否则前功尽弃。
直到婆婆骂出了那句,“鸡婆。”她才冲出家门。她打车去找方小红了。之前,喝了酒,头痛得厉害。在这样的时刻,没有别的去处,她想到了方小红。
在高架桥下面的出租屋里,陈娟娟见到了方小红。见了陈娟娟,方小红像是完全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很吃惊,随后是兴奋。方小红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只是陈娟娟还是能看到些变化,比如方小红脸皮厚了,爱开玩笑,尤其是黄色玩笑。比起过去,她更加不讲究,皮鞋里面是一双没有穿袜子的脚。她大声喝斥沙发上面正在吃河粉的男人,意思是让对方找个地方先对付一晚。她说要留陈娟娟过夜。
“给我一点钱吧,上次给的都用没了。”男人站起来时,陈娟娟才发现他的个子很矮,连一米六还不到。
“你不能到保安室去睡吗。”方小红瞪着眼睛,训斥对方。
“好,好,我现在就去吧。”显然害怕方小红再说什么,男人夹了件破旧的军大衣,伸展出短短的手,掌心对着陈娟娟,做个摆手的动作,出去了。门刚关上,方小红就说,“湖南人,没钱,什么条件都差,就那个地方行,看起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像你命那么好。”说完,方小红对自己的那句话有点不好意思了。
见陈娟娟不说话,方小红像是想起什么,在房间里一阵手脚乱忙。最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包咖啡,刚冲了,又从厨房里拎进半瓶九江牌米酒和几块风干的鸭脖子。
“再喝我的头会爆炸了。”陈娟娟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此刻那里正疼痛着,出门前已经实在喝了太多。
“呵,没事。”方小红还是开了白酒。显然她早忘记陈娟娟曾经的神经性头疼。
呕吐之前,陈娟娟还是想起了那咖啡的名字——南山咖啡。以前喝过。陈娟娟有些奇怪,方小红这种人怎么可能懂咖啡呢。咖啡冒出热气时显得有些怪异。但只过了一小会,陈娟娟就明白了。是方小红寒酸的房子。这间房间像个垃圾站,角落里堆放着几只兴业厂的产品——鼠标,还有后来工厂的各种印花塑料袋,显然都是偷偷带出来的。她用来装咖啡的杯子,有着脏乎乎的水印以及楼道里的声音全部与这种饮品不配套。本来还想说什么,可又咽下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酒后的哭泣和醉话之后,陈娟娟睡了不到十分钟就醒了,虽然闭着眼睛,透过窗外的月光,可以见到方小红正盯着她的脸。也许距离得太近,方小红的脸像是换了一张,连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陈娟娟的后背有了冷汗。她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感觉方小红正做着什么,而这个事情应该与她有关,只是还没想到她正用樟木头换取金钱。之前的男人让方小红花光了所有的钱,彻底了变成穷人。还有多次找工的失败,最后让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有不断向熟人借钱用来租房和吃饭。陈娟娟也借过多次,最后的一次陈娟娟说不用还了,意思已经明确,希望对方不要打扰。再后来都是找借口躲掉。听说有一次方小红坐在陈娟娟家,等到后半夜还不肯走,婆婆拿了钱打发她打车回去,才算了事。方小红并没有罢手,她继续守在校门外,为江南买好香烟、不一样的书籍和新的网卡。
陈娟娟躲开与方小红眼睛的对视,起了身。
出门前,她再次看了眼那杯变冷的咖啡,只喝过一口,就被搁在旧沙发扶手上。陈娟娟第一次觉得那种水、太涩、太苦,并不合适她。
尽管后悔,可她还是语调平缓,装出拉家常的样子对方小红说,“只要这个人对你好就行,看样子还是很老实。”
方小红嘴角动了动,冷笑了声,觉得陈娟娟到这个时候仍然看低她。有些人长相就是穷人。这句话,当年是无意中说的。方小红脖子上有块小小的疤痕,从远处看,不太清楚。近了看还是有些明显。类似的话,显然是刀子,早就刺痛过方小红。
路上,陈娟娟发现外衣没了,连口袋里的钱也没了,显然是方小红干的。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再闪出方小红那张脸时不禁打了个冷颤,她联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