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陈娟娟跟在女儿江南身后。刚到转角,就见到她蹲下身,换上一双高跟鞋。这双鞋与韩国电影女主角穿的那种很像。换下的鞋放进一个塑料袋并熟练地放进一个大背包里。包是新的,和出门前的不同,是那种黑灰色搭配的花色。江南看见她,先头有些吃惊,后来就无所谓的样子。陈娟娟讨好地笑,弯曲着腰身,把手里的一百块钱递了过去,她希望可以和女儿说几句。
“你不是说要买个书包吗。”陈娟娟堆出满脸的笑,眼睛斜向女儿的手提袋。
女儿愣了一下,接过钱,放进口袋。冷冷地抛出一句,“买了!”
“不少钱吧。”陈娟娟小心地问。
女儿冷冷地回答,“六百。”
“这么贵啊。”陈娟娟吓了一跳。
“是啊,几米,名牌,台湾货。”女儿的回答从容不迫。
“我怎么没听过。”陈娟娟笑着问。
女儿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转了身。
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情绪,陈娟娟想了几天,决定搬回卧室去睡。要把家里的关系处理好,让孩子身心健康。这是班主任对她说的话。陈娟娟认为孩子变成这样,或许与她和丈夫分开住有关。虽说在这个城市里分居很正常,但还是会对孩子有影响。
陈娟娟把房间做了大扫除并把几件过时的家具做了简单挪动,目的是让搬回去显得顺理成章。做完了这些,才去超市买了鱼和豆苗。这些都是女儿江南喜欢吃的。昨天做的那些菜,女儿和家婆都没吃,甚至连看都没看。陈娟娟一个人坐在桌前吃掉了半条鱼,才等到女儿。
“多吃点,可以补脑子。”陈娟娟讨好地说。
女儿说,“补脑子干什么,我脑子又没病。”
“我是说对你学习有好处。一个小时前,陈娟娟坐车去新世界广场,买了个十二寸的批萨饼。那是女儿最爱吃的东西。”她希望通过这个,拉近彼此的距离,两个人可以说说话,像过去那样。
批萨没动,放在茶几上,甚至眼睛都不去看一眼。
也许刚吃过吧。陈娟娟再次想起学校后门的情景。她想,也许学生也经常会去那种地方。这到没什么,可怕的是别的。陈娟娟不敢想。她偷偷看了看女儿还没有发育的身体。她不明白女儿怎么会与校外男生混在一起。学校刚把江南的情况已经通报了家长。
“不要跟我提学习,要学你去学吧。”女儿虽然嘴角微笑着,眼睛却透着冷光。婆婆正与江南交换眼神。
很多次的吵架都是因为嘲笑她们北方女人。
“你也算啊,我们都是北方人,呵呵,至少你是一半吧。”陈娟娟的样子有些大大咧咧。
“我可不是什么北方人。你们北方人除了脏、老土,还有什么,如果还有那就是穷。”江南说完这番话之后摔下了筷子,回到房间。
这样的话,陈娟娟听了多年。过去从婆婆和亲戚那里。直到最近才从女儿江南的嘴里冒出。
“如果不是来了香港和台湾人办厂,还有那些外省的工人,也许深圳都还是农民,仍然穷着呢。”接着,陈娟娟笑着对女儿说。“北方女人也有优点,你知道吗,比如上进,爱学习。”
“谁不知道呢,看看六约街道两边的工厂不就知道了吗,懒,不洗澡,喜欢说谎,多数女人做过鸡婆,也包括那些读了书的大学生。”女儿的话几乎没有停顿。陈娟娟想了一晚上要说的话还是被堵了回去。
一次次,她以为自己可以对女儿动手,连做梦时都想,想不到,不仅没有,还要小心地赔着笑脸。有一次,女儿骂她,她刚伸出手,手臂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瞬间成了黑色。全家人都在,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包括丈夫江正良。
想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陈娟娟觉得自己仍然需要忍耐,已经忍了十几年。她求过公公婆婆很多次,直到江正良那件事情发生,怕丢面子,作为交换条件,家里才同意办理陈娟娟的户口。当时,丈夫和一个女孩被堵在卧室。“他怎么会这样对我啊。”陈娟娟握着一把开不了门的钥匙,身体发冷。
婆婆黑着脸说,“我的儿子我了解,你自己就没事吗。”
当时陈娟娟还一头雾水,并不知道婆婆已从方小红的口中知道了樟木头,知道了陈娟娟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那次生日之后,陈娟娟离开了兴业。不久,方小红也辞了工,据说是随男朋友去做大生意了,陈娟娟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没想到,一年不到,方小红就哭着来找陈娟娟了。她的脸和手臂都被打成了紫色,脖子上面有一块有肉翻出来,很吓人。进门的时候,方小红下意识地想拉陈娟娟的手,见陈娟娟站着没动,并且有意闪开,方小红又重新变回拘泥。她坐在江娟娟的办公台前,脸色苍白、人已经浮肿,尽管化了很厚的妆。手关节比过去粗大了许多,放在台面上显得别扭。人也瘦得厉害,两条腿只间有了很大的缝隙,上眼皮疲倦地塌下去,如同换了个人,让陈娟娟觉得陌生。直到看见方小红的眼泪,陈娟娟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被撕碎那张表格是方小红男朋友给的。男人姓江,也是沈小姐介绍认识的,据说会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在深圳、东莞一带打过工,做过酒店的领班,还办过各种假证,是个老江湖。之前他知道方小红还有工厂里的那些女白领,包括陈娟娟娟,做梦都想成为深圳人,认为自己机会到了。没离开兴业之前,方小红曾经对宿舍的人说,“他就是有这个门路,想办什么证不能啊。”方小红说这话的时候,二郎腿不断地抖动。
第一次见面,陈娟娟就不喜欢那个男人,那双桃花眼,还有偶尔伸出的蓝花指,让陈娟娟不舒服,觉得阴气十足。离开兴业之后,有天早晨,这个男人站到了陈娟娟家门前说要借钱。
陈娟娟冷着脸说,“我没有钱。”
那男人并不生气,笑着说,“开什么玩笑啊,你怎么会没有钱呢,光年薪就有二十万吧。”说着就靠过来,去拉陈娟娟的手。陈娟娟吓了一跳,用力甩开,自己差点摔进旁边花坛里。她身子向后躲的时候厉声呵斥,“有钱也不借给你这种无赖,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方小红。”
那男人又笑了,说,“你去跟她说吧,其实,是她让我来的。不是她总提起你,我还想不起来那么多,也不会知道你有钱。”他又接着说,“不认识我没关系,总不会连沈小姐和樟木头也记不起了吧。”男人笑着。
陈娟娟感觉自己脸上放着一条毛虫,正在慢慢蠕动。
想不到,这么快就露出原形,骗子还是暴露了,当然方小红的户口也没了影。陈娟娟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提醒方小红把那些相关的证据找到,除了让骗子不再纠缠,也希望方小红能把办户口的钱拿回来。
“你怎么会这么傻呢。”所有的事情都完结的时候,方小红像是老了五、六岁,眼角下方出现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皱纹。月光下,陈娟娟站在小区外面的石阶上,无奈地对方小红说。
“还是你好啊。”方小红站在冷风里,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你不应该与他合在一起做那些事。”方小红不仅没有拿回自己的钱,还被罚了款,并拘留过。陈娟娟的声音显得单薄。
“可是,他知道我的那些事啊。你真以为我会无缘无故被拉去樟木头吗。”她的语调冰冷。
听到樟木头三个字,陈娟娟再次下了决心,割掉这段经历,就不能再与方小红有任何来往。
是方小红提出让陈娟娟帮她找个事情,她说手头太紧,连饭钱都快没了。
陈娟娟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制造业都不景气。”
“我也不一定非要去那样的地方。兴业那类厂我都干够了。”方小红身子向前拱着说。
陈娟娟想了想才说,“我看看再说吧。”
陈娟娟帮忙为方小红找的是个厨具公司,距离陈娟娟的住地很远。
方小红很兴奋,还没出陈娟娟办公室,就拿出手小镜子,向脸上涂了些干粉。
天没黑,方小红就过来找陈娟娟了。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陈娟娟已猜到了结果。
“怎么不去上班?”陈娟娟故意问。
“让我负责销售。”方小红低下了头说。
“那好啊。实惠,还可以提成。”
方小红不接话,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有个助理的位置空着没人呢。”
“那怎么了,再空着也不会让你呀。”陈娟娟笑着说。
“我有经验,也有这个能力。”方小红认真地说。
“呵呵。”陈娟娟只笑,不说话了。她在心里想好了,就是不能帮这种自不量力的人,素质低下,蠢的人。
说再见的时候,她有种预感,方小红已经和那个男人好了回去,或者仍与沈小姐有联系,不然的话,方小红不会这样,她没有这样的头脑,心气也不会那么高。她当然不知道方小红早已开始了自己的报复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