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据孔丘所知,世上有五种不详。其一,损人利己,叫做身之不详。其二,弃老取幼,叫做家之不祥。其三,不用贤人而用不肖之徒,叫做国之不祥。其四,老者不教,幼者不学,叫做俗之不祥。其五,圣人藏匿,愚者擅权,叫做天下之不祥。”
鲁哀公有些疲倦了,想欣赏歌舞,打着哈欠问:“夫子,你以什么为乐事呢?”
孔子说:“有益的快乐有三种:以得到礼乐的调节为快乐,以宣扬别人的好处为快乐,以交了不少好朋友为快乐。这是我长期以来引为快乐的事情。有害的快乐也有三种:以骄傲为快乐,以游荡忘返为快乐,以饮食荒淫为快乐。我不同意以这三种方式取乐。”
鲁哀公觉得孔子话中有话,好像针对自己说的,脸色一阵紫红,急忙转换话题,嬉笑着说:“寡人听说,有个人得了健忘症,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忘了。”说完,捧腹大笑。
孔子望着鲁哀公前仰后合的样子,板着面孔说:“这还不是最健忘的人。最健忘的人,连自己都会忘掉。”
鲁哀公呆愣愣地问:“世间竟有这种事?”
孔子不容置疑地说:“夏桀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他却忘记了他圣祖的治世之道,破坏了他圣祖留下来的典章制度,沉湎于酒色,荒淫无度,佞臣趁机阿谀逢迎,投其所好;忠臣缄口不言,逃之天天。国人群起而攻之,他不仅丧其身,连夏朝都灭亡了。这还不是忘其自身的人吗?”
鲁哀公倒抽了一口冷气,反复打量着孔子,心想:“孔子啊孔子,你果然厉害。寡人让你为上卿,终日进出宫中,岂不将寡人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当下,站起身来说道:“夫子才华出众,所讲之事,对寡人甚有教益。今日天色不早,改日再叙如何?”
孔子看着他的表情,全身都凉了,言不由衷地说:“孔丘离国多年,思乡心切。今日回国,甚感欣慰!”说完,和季孙肥并肩走出后宫。
季孙肥又问孔子:“夫子,作为一个相国,应该如何辅佐主公?”
孔子说:“政者,正也。只要你能带头堂堂正正地秉公办事,谁敢不堂堂正正地秉公办事呢?”
孔子回到家中,院中挤满了学生们,颜路激动地说:“老师,多年不见,你可好哇?”说着,眼圈便红了。
孔子想起青年时期和颜路的深厚情谊,心头一酸,眼眶也湿润了。
学生们问长问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从第二天开始,孔子仍旧教学生们读书习礼。
一连数日,鲁哀公不再召见。孔子知道自己不会被重用了,一心教授学生们。同时,进一步整理《诗》、《书》、《礼》、《易》和《乐》。
看到他仍然不被鲁哀公重用。学生们沉不住气了。子贡觉得这是季孙肥在嫉妒孔子,便气愤地问:“老师,而今之人臣谁最贤?”
孔子把各国的大臣们想了一遍:“我没见到贤者啊。从前,齐国有鲍叔,郑国有子皮。他们都是贤人。”
子贡问:“还有谁呢?”
孔子说:“没有了。”
子贡不解地问:“齐国不是还有管仲,郑国不是还有子产吗?”
孔子说:“端木赐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以为有本事、肯效力的人是贤人呢,还是有仁德、善于推荐贤人的人是贤人?”
子贡说:“善于推荐贤人的人是贤人。”
“是啊!”孔子说,“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我听说过鲍叔称赞管仲之才,也听说过子皮称赞子产之才,却没听说过鲍叔和子皮称赞自己的才能。”
子贡想起鲁国三代君王对孔子的态度,感到寒心,望着孔子的脸问:“老师,以德报怨,可以称为贤人了吧?”
“那么,用什么来报答恩德呢?”孔子思忖着,猛然抬起头说道:“以公平正直来报答恩德,以恩德报答恩德。”
子贡说:“这是很难做到的。”
孔子说:“人生在世,应以忠恕为怀。伯夷、叔齐两兄弟不记旧仇,别人对他们的怨恨也就很少了。”
子贡又问:“君子也有憎恨的事情吗?”
孔子说:“君子有憎恨的事,一是憎恨一味传播别人坏处的人;二是憎恨在下位而毁谤上位的人;三是憎恨勇敢却不懂礼节的人;四是憎恨毫不谦虚却自以为勇敢的人;五是憎恨固执己见、顽固不化的人。”
子贡仔细揣摩着这些话。
孔子问:“端木赐,你也有憎恶的事情吗?”
子贡似乎已经深思熟虑过,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憎恨把别人的成绩据为己有却自以为聪明的人;憎恨毫不谦虚却自以为勇敢的人;憎恨揭发别人隐私却自以为直率的人。”
师徒二人正在交谈,忽见一老一少闯进院门。
且说孔子和子贡正在进行交谈,忽见一老一少闯进院门。
孔子用目望去,长者乃是曾点,满脸皱纹,鬓发苍白。他身后的青年,中等身材,圆脸膛,高鼻梁,目光深沉有神,举止大方文雅。
曾点说:“老师,这是弟子的儿子,名参,字子舆,刚满二十一岁,今日是特随弟子前来拜师求教的。”说着双双跪倒在地。
曾参说:“弟子拜见老师。”
孔子笑着对曾点说:“十多年前,我曾收下颜路之子为徒,今日又收下你的儿子,真是无独有偶啊!颜回聪明好学,学有所成,远远超过了他父亲颜路。曾参,我希望你发奋学习,也超过你的父亲!”
曾点问:“老师,你从十多年前就夸奖颜回好学。那么,他也有不足之处吗?”
“有。”孔子说得异常果断,“我说的话,无论对的和不对的,颜回全都听从,他不是对我有帮助的人。”
曾点打开包裹,取出干肉,双手捧给孔子道:“老师,这是曾参的进见礼。”
孔子说:“曾点,我收干肉作学费,从你开始。至今你还恪守这些常礼,可见你是谨遵礼仪的人。”
曾点说:“弟子对老师的教诲不敢忘怀。”
孔子说:“曾参,快去同师兄们见见。从明日开始,便同他们一起听课!”
第二天授课,孔子发现曾参不仅能聚精会神地听课,而且能旁征博引,加以发挥,心中暗喜,经常同他个别交谈。
半年过后,曾参的学业大有长进。一天,他正在和冉鲁、曹恤、伯虔、颜高、叔仲会、公孙龙、颜幸等几个青年学友诵《诗》、谈《礼》。孔子有心要考察他的智慧,走过去,不动声色地说道:“曾参啊!我的整个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的思想。”
曾参眨巴了几下大眼睛,心领神会地说:“是啊!”
孔子望着他那坦然的神色,高兴地走开了。
公孙龙问曾参:“老师刚才说的那句话指的是什么呢?”
曾参说:“老师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的思想,这就是忠恕。”
公孙龙等人去问孔子:“老师,你说的那句话,是指的忠恕吗?”
孔子点头。从此,他更加喜欢曾参了。
鲁哀公十二年(公元前483年)春,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半年多了,仍然不被鲁哀公重用,心情甚是忧愤。给学生们授完课,闷坐在家中弹琴。
子路看了,心中难受,便叫着曾点、冉有、公西赤一起走进室内,陪他说话。
孔子看到学生们如此体谅自己,倒也感到安慰,便说:“我已近古稀之年,不会再有人重用我了。你们平日总是抱怨说,人家不了解我呀……”
子路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老师,难道说你不这样想吗?”
孔子说:“别人不了解我,我并不急;我急的是自己不了解别人啊。”
子路默默地听着。
孔子接着说:“假若有人了解你们,想请你们出去从政,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子路不假思索地说:“像陈、蔡那样的小国,被几个强大的国家夹在中间,外有异国侵犯,内有灾荒困扰。我去治理,只需三年,可使国民人人懂道理,个人有勇气。”
孔子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停了一会儿又问:“冉求,你怎么样呢?”
冉求说:“一个方圆百里的小国家,我去治理,三年过后,可以使国民人人富足。至于修礼明乐之事,求的本事不够,只有等待贤人君子去完成了。”
孔子听后,仍然未置可否,又问公西赤:“公西赤!你怎么样呢?”
公西赤当时只有二十六岁,文静、腼腆,带有几分女人气息,红着脸儿说:“我不敢说已经有本领了,但是我愿意努力学习,一旦举行祭祀活动或者同外国会盟时,我便穿上礼服,戴上礼帽,做一名小小的赞礼官。”
孔子听后,还是未置可否,又问曾点:“曾点!你怎么样呢?”
曾点说:“我的志向和他们三人的都不相同。”
孔子说:“那有什么妨碍呢?我正要听听你们各人的志向啊!”
曾点用手指弹拨了一下面前的琴弦,得意非凡地说:“暮春三月,阳光明媚,我陪着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旁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儿悠闲自在地走回来。”
孔子喟然长叹道:“我同意曾点的主张!”
子路、冉求、公西赤走出屋去以后,曾点问孔子:“他们三人的主张怎么样?”
孔子淡然一笑说:“不过个人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
曾点又问:“您为什么笑仲由呢?”
“治理国家应该讲求礼让,可是他的话一点儿不谦虚,所以我笑他。”
“难道冉求所讲的不是国家吗?”
“怎见得方圆百里之地就不够是个国家呢!”
“公西赤所讲的不是国家吗?”
“有宗庙、有国与国之间的会盟,不是国家是什么?”孔子望着曾点充满疑问的脸,进一步解释道:“我笑仲由,不是笑他不能治理国家,而是笑他不谦虚。公西赤就和仲由不同。他是十分懂得礼仪的人,但是,他只说愿意学着做一个小赞礼官。如果他只能做一个小赞礼官,又有谁来做大赞礼官呢!”
曾点说:“老师,今日天色尚早。既然你同意我的主张,何不趁此春光明丽之际,到沂水一游呢?”
孔子走到庭院,望着偏西的太阳犹豫了一下,说道:“也好。”
曾点当即去套车。
孔子带着曾点、子路、闵损出南门,到沂水北堤下车,但见芦苇绿葱葱,河水波涛涛,仙鹤捉鱼虾,小燕衔春泥,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孔子感叹道:“怪不得许多人都愿意赏春,春天的确给人以蒸蒸日上之感。”
曾点有些自我陶醉,低声唱道:
车声响辚辚,
马头白星星。
没有看见那人儿,
只见侍从在传令。
孔子一会儿南望连绵逶迤的九龙山,一会儿东望重峦叠嶂的尼山山脉,又联想起了自己坎坷艰难的一生。回头西望,残阳似火。这情景,不止一次地令他兴奋,好像是一股强劲的力量,促使他奋发上进。可今天,他猛然由暮色想到了自己的暮年,已经六十八周岁了,心头一阵剧烈的抽搐,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望着他悲伤的面孔,曾点也没有兴趣了,走到他身旁说:“老师,我们回去吧?”
“哦!”孔子好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走,回去!”
马车刚进南门,一伙人堵住了道路,前面的吵吵嚷嚷,后面的翘着脚跟引颈争看。
孔子从马车上站起,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间,有两个人抓衣扯发地扭在一起,难解难分,互不相让。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指手画脚。有拉架的,也有鼓劲的。
孔子跳下马车,对子路说:“仲由,随我前去看个明白。”
子路答应一声,走到前面引路。
众人见孔子到,纷纷向他施礼,主动让开了一条路。
孔子边向,众人还礼,边向打架的两人走去。
那两人蓬头垢面,浑身是土,衣服扯破了,鞋袜登踏掉了,在一堆青菜上扭打不休。盛青菜的筐子翻扣在一边,扁担横压在筐子上。东边面西的一个似乎渐渐占了上风,把西边面东的一个推向了路边。他的腿突然碰到了扁担,顿时像绝路逢生一样,使尽全身力气,将对手推开,躬腰操起扁担,高高擎起,气势汹汹地说:“我打死你!”
另一人慌了神,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挤到看热闹的人中准备逃走。
操扁担的人不肯放过,又要向他捅去。
孔子高喝道:“住手!”
操扁担的人打了个寒噤,定神一看,全身立即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瘫了,手中的扁担不知不觉落了地。
孔子问:“你们两人为何在街头打架?”
躲在人群中的那人说道:“回禀大司寇,小人在当街卖菜,他来买菜,分明没付钱,他硬说付了钱。小人同他争辩,他蛮不讲理,公然掀翻了小人的菜挑子,还动手打小人。”
孔子仔细将他打量过,四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膀宽腰粗,谦恭、温和,不像奸蛮刁滑之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